温县青石板路上的积雪被北风卷成碎末,贴着紧闭的木门簌簌作响。
几个裹着破棉絮的孩童扒着门缝往外瞧,正见两个袁军卒子踩着梯子,将最后一张榜文拍在街角老槐树上。
墨迹未干的“讨逆贼张辽”五个字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半片去年贴的卖炭告示——那是鸿王治下新推行的“明码价”,用朱砂圈着“每斤三文”的字样。
“都缩家里!”袁军伍长踹开半扇柴门,枪杆敲得门框咚咚响,“敢给叛贼通风报信的,按连坐法办!”
门内传来老妇的呜咽,孩童们吓得缩回巷子里。
远处突然响起急骤的马蹄声,伍长手按刀柄转身,却见三骑快马从雪雾里冲来,为首一人银甲裹雪,正是张辽。
“末将请战!”张辽翻身下马,玄铁枪尖戳进雪地里,溅起的冰碴子打在伍长脸上,“高览那竖子敢骂我是贼,末将这就带骁骑营踏平他的营寨!”
刘甸立在街角茶棚檐下,手里捧着陶碗,碗里的姜茶腾起白雾,模糊了他的眉眼。
直到张辽的马蹄声撞碎满街死寂,他才慢悠悠放下茶碗,指节叩了叩案上摊开的舆图:“张将军,你可知高览为什么急着贴榜?”
“自然是想污我名声!”张辽攥紧枪杆,甲叶发出细碎的摩擦声,“末将不在乎骂名——”
“你不在乎,可他在乎。”刘甸用茶筅拨了拨碗底的茶叶,“他要的不是杀你,是让天下人信你是贼。你现在提枪冲过去,无论胜败,都是他在替你定罪名。”他忽然抬头,目光穿过茶棚的竹帘,落在街角那半片“每斤三文”的告示上,“真正的仗,要在人心上打。”
张辽的喉结动了动,银甲下的手指渐渐松开。
他望着刘甸案头那卷还未拆封的《军报》,想起昨夜营中老卒们凑在火盆边读《归元律》的样子——有人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军饷按月发”的字样,有人把“家眷病了能领药”的条款抄在烟盒纸上。
“李孚先生到了。”冯胜掀帘进来,身后跟着个青衫老者,腰间挂着褪色的铜墨盒。
李孚上前一揖,袖中掉出半卷残旧的《袁氏田赋册》,“鸿王,您要的文书……”
“不是文书。”刘甸打断他,指尖点了点舆图上的“河内”二字,“是一把刀,要捅进袁军弟兄的肺管子里。”他从袖中摸出块碎陶片,正是当年在南疆废祠里拾到的共治印残件,“你写的时候,别称‘陛下诏曰’,就用‘一个摔下马的人告诉你’开头。”
李孚的手猛地一颤。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袁军帐中,袁绍把他写的《减赋疏》撕成碎片,骂他“腐儒空谈”;想起昨夜在乌巢书院,刘甸蹲在他案前,用炭笔圈出疏里“盲眼祭司说‘真命在野’”的句子,说“这不是迷信,是百姓的盼头”。
“写我如何在废祠里拾到这半块陶印,如何让人拆了粮仓的封条——不是放粮,是教百姓自己量米。”刘甸将陶片推到李孚面前,“写他们举着斗笠当灯笼,把我围在中间喊‘鸿王’,写那个盲眼老太摸着我的手说‘像我儿子’……”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些,“就写这些,写给每一个在雪地里啃冷馍的兵看。”
李孚的眼眶红了。
他扯过案上的麻纸,笔锋未落,眼泪先砸在纸上。
墨迹渗透泪斑,晕开一团模糊的暖黄,像极了那年春夜,他在陈留老家的土炕上,看着妻子把最后半块馍掰给讨饭的小乞儿——那小乞儿后来参了袁军,上个月死在黎阳渡,怀里还揣着半封没写完的家书。
“花荣,”刘甸转头看向檐下抱弓的青衫男子,“你带二十个神射手,把这些纸卷成箭杆,射进袁军营寨和沿途村落。要准,要狠,最好让他们的伙夫在熬粥时捡到,让马夫在喂料时看见。”
花荣摘下斗笠,雪粒顺着发梢滚进衣领。
他抚过弓背的云纹,嘴角勾起半分笑意:“主公放心,末将的箭,专挑人心里最软的地方扎。”
与此同时,二十里外的山坳里,杨再兴正用刀背敲着骑兵的马蹄铁。“都把树枝捆马尾上,”他扯着嗓子喊,声音撞得山谷嗡嗡响,“走的时候左三圈右两圈,要让尘土扬得比三千骑还热闹!”
几个新兵犹豫着摸向腰间的竹哨,他抄起长枪挑落一个的哨子,“怕什么?当年我带着八百残兵在小商河敲锅碗瓢盆,金兀术的铁浮屠不也吓退三十里?”
他翻身上马,枣红马打了个响鼻。
杨再兴望着远处袁军的炊烟,手指摩挲着枪杆上的凹痕——那是当年小商河突围时,被乱箭射出来的。“这次,”他对着风低低道,“我要让他们怕的,是自己心里的鬼。”
秦溪的马车比杨再兴的骑兵晚到半个时辰。
她掀开车帘,看着随员们在温县郊外支起三丈高的木杆,将《天下冤籍图》的豫州部分展开。
布画被北风扯得猎猎作响,上面密密麻麻的朱笔小字在雪光里格外刺目:“光和六年,陈留王氏被夺田三十八亩,典史张九收银百两”;“初平二年,河内李氏祖坟被占,郡丞赵四索牛五头”。
“各位乡邻!”通晓河内方言的吏员站上木台,声音带着哭腔,“这不是野史,是袁公府里的账!当年替你们写状子的老书吏,现在就蹲在台下——”
人群里突然挤进来个灰衣卒子。
他盯着布画最下端“襄邑马氏”四个字,浑身发抖。
那是他阿爹的名字,是他十二岁那年,亲眼看着豪强带着家丁拆了自家土房的日子。
半夜,袁军主营的水井边,他把腰间的短刀往地上一扔:“我带你们去看水源,就当……给我阿爹磕个头。”
高览的帅帐里,烛火被拍得忽明忽暗。
“报——隘口发现南军旗号!”
“报——运粮道尘土遮天!”
“报——营外拾到怪文书,说咱们吃的粮是从百姓嘴里抢的!”
“放屁!”高览挥刀劈碎案头的文书,刀锋擦着来报的卒子耳朵划过,“把那三个传谣的拖出去砍了!”
可砍头的刀还没落下,营外突然爆起喊杀声。
数百个士卒撕了胸前的袁字旗,举着锅铲木棍往前冲:“我们要回家!我们要见鸿王!”
张辽站在山岗上,望着袁军大营像被捅了窝的马蜂。
他摸出怀里那面新帅旗,“朕信你如初”的金线在雪地里泛着暖光。“主公,”他转头对身后的刘甸道,“您怎么知道他们会反?”
“我知道的,”刘甸望着远处翻涌的人潮,手指轻轻搭在胸口,“是他们心里那杆秤。”
乌巢书院的油灯次第亮起时,刘甸正站在演武场的老槐树下。
一个鬓角斑白的老者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攥着半本磨破了边的《袁军军册》:“鸿王,我……我想报名当协理员。”他的声音发颤,像片落在雪地上的枯叶,“我以前替袁公抄文书,写过八百份催粮单……”
刘甸接过军册,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
他看见老者手背上的墨渍,像极了书院里那些熬夜抄书的学子。“从今天起,”他笑着将军册递还,“你写的每一个字,都算数。”
老者突然跪下来,额头触到雪地的瞬间,滚烫的泪砸破冰壳。
他身后,几个抱着竹简的学子悄悄围过来,有人递上干净的麻纸,有人捧来新磨的松烟墨。
夜更深了,书院的钟楼上忽然传来悠长的钟声。
刘甸抬头望去,见守钟的老卒正对着他点头。
他知道,这口钟已经三十年没这么响过——上一次,还是汉灵帝初立的时候。
“明日巳时,”他对冯胜道,“把书院所有师生都召集到演武场。”
冯胜应了声,目光扫过刘甸身后的老槐树。
树桠间挂着个褪色的布包,是方才那个老者悄悄系上去的——里面装着他当年没敢递的《减赋疏》残稿。
雪又开始下了。
细雪落在布包上,落在新磨的墨锭上,落在每一张仰起的年轻面孔上。
没有人说话,只有钟声还在响,一下,两下,像是在敲开什么尘封已久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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