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方和柳姐走到小红家楼下，就听见小红在和房东据理力争。
小红倚着身后的铁门前，汗珠顺着脖颈滑进的确良衬衫领口。五十多岁的房东阿香摇着蒲扇靠在门框上，钥匙串在腰间叮当作响。
\"阿红妹，现在对面新盖的白领公寓都租到八百了。\"阿香用蒲扇尖敲了敲墙上泛黄的招租广告，铁门框上的红漆簌簌剥落，\"要不是看在你这个人老实，这单间早涨到六百。\"她肥硕的身躯堵着狭窄的过道，身后传来公共厨房水管漏水的滴答声。
小红抹了把额头的汗，指着走廊天花板上蜿蜒的裂缝：\"您看这墙灰，上周又掉了我一枕头。还有厕所那个蹲坑......\"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哐当\"巨响，不知谁家的防盗窗又坠落了。几只蟑螂从门缝里仓皇逃窜，钻进堆满杂物的楼梯间。
阿香从裤兜掏出盒薄荷糖，慢悠悠剥开糖纸：\"前些天富士康新招了三千普工，岗厦村空房半天就抢光。别说五百，就是六百都有后生仔抢着要。\"她突然俯身贴近，廉价香水混着槟榔味扑面而来，\"隔壁栋阿娟把阳台隔成两间，每间收四百五呢。\"
小红争论道，“您这房租实在是太高了，能不能少涨点......”
阿香白了小红一眼，“阿红，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你们拿我的房子当仓库，来来往往搬货运东西，我只给你涨这么点，已经是对得起你了......”
阿香看着小红沉默不语，知道小红发怯了，追问道，“租不租，不租的话提前找地方，我好安排下一家......”
小红哀求着道，“我们商量一下好吗，过两天给你信......”
“要的，给你宽限两天，”阿香又压低声音道，“小红，你们既然是做生意的，我有一个四居室租给你们吧，这房子太大，不好租，可以给你们当仓库......”
阿香往下走的时候，正好碰上了陈东方和柳姐。看着阿香腰上的钥匙，柳姐羡慕地说，“咱就没人家就好命啊......”
陈东方感叹道，“托胎是门学问，就像一棵树上的两片树叶，有的落到猪圈里，有的落到了猪圈外......”
“烦人！”柳姐轻轻打了陈东方一下，“你才落到猪圈里呢......”
陈东方和柳姐进到小红家，胖子等人都在，他们刚进了一批货，正在整理服装。
狭小的出租屋里，空气中弥漫着新布料特有的气味，混杂着些许潮湿的霉味。房间被堆得满满当当，一摞摞未拆封的服装包裹几乎占据了所有的空间，只留下一条狭窄的过道供人通行。胖子正蹲在地上，费力地拆开一个巨大的塑料袋，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滑落，浸湿了衣领。芳姐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叠标签，嘴里念叨着：“这批货颜色不全，得赶紧补。”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是忙了一整天。
黑哥和雷子则坐在角落的纸箱上，手里拿着清单，一件件地清点着衣服的数量。黑哥的手指在衣服上快速滑动，嘴里报着数字，雷子则时不时抬头确认，眼神专注而疲惫。黄毛坐在一张摇摇晃晃的小桌前，手里握着一支笔，面前摊开一本账本。他的字迹潦草，但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偶尔抬头瞥一眼忙碌的众人，又低头继续写。
小红靠在门边，双手轻轻托着隆起的肚子，眼神有些游离。她刚和阿香争论了一番，正在发愁租金从哪里出，脸上带着一丝倦意。
自从开始做服装生意后，小红基本没出去摆过摊，只靠雷子一人的工钱养家，再加上小红时不时要补充点营养，要买点化妆品，家里可是入不敷出。
小红看见陈东方和柳姐一起进来，脸上妒忌之情涌起，大惊小怪地道，“柳姐！你不是去查体了吗？怎么和东方哥一起回来了？”
陈东方还没来得及回答，小红又叫道，“柳姐，怪不得你不用黑哥陪着去体检，原来你让东方哥陪着呀，嘻嘻嘻......”
陈东方很恼火，黑哥就在眼前呢，小红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胡说。他沉声道，“小红，你别瞎说，我在医院碰上了柳姐，顺便送她回来......”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随便......”小红不以为然地嘟囔着。
哪想到柳姐根本不在意，她理也没理小红，而是对着其他人道，“大家清点得怎么样了？”
胖子抬起头来，额头上还滴着汗水，“都清点好了，没错，下午可以继续出摊了......”
柳姐又问道，“下午出摊，都谁去？还是老规矩，不出摊的没有工费......”
“我去。”
“我去！”
“我也去！
陈东方看了看，除了小红，其他人都报名了。
小红扭捏着说道，“我今天不舒服，就不去了......”
听说小红不舒服，雷子急了，“小红，怎么了？是不是宝贝又蹬你了，咱们也去医院看看吧......“
小红哼了一声，丝毫不给雷子脸面，“张嘴闭嘴去医院，兜里比脸还干净，拿什么去！“
雷子仅有的一点钱，作为本金投了进去，现在确实没有多少钱，所以被小红训斥一通，他的脸立刻红了起来，低着头不敢说话。
芳姐打圆场道，“小红，别在乎钱，身体和孩子要紧，你要是缺钱，就从我这里拿......“
小红嘟囔道，“不去，再说他又没有车，又没有VIp......”
陈东方听出来了，小红这是妒忌柳姐呢。
陈东方叹了口气，心想小红这个人，刚开始时成天围着雷子，他一直以为小红改邪归正，金盆洗手，会珍惜与雷子的这份感情；现在倒好，露出了本性，天天嫌贫爱富好吃懒做。不过自己早就应该想到，小红在夜场挣的是快钱，赚钱容易又不用付出劳动，现在让她风吹日晒出摊卖服装，她当然不乐意了。
柳姐却没有理小红，而是高声道，“那咱们清点完了，吃了午饭就出发。”她看了看表，“现在已经是12点半了，午饭还是各人自己解决吧，想吃面的出门左拐，想吃粉的到对面。”
“等等，”陈东方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出去吃饭多贵，好容易挣点钱，你们再交到饭摊手里......你们为什么不在这里凑合一下？”
陈东方看着大家，大家明白他的意思，清点服装的时候，小红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做饭，大家吃完饭再出发，既省钱又省时间。
柳姐和胖子都不作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小红和雷子身上。陈东方看当中有蹊跷，便盯着雷子问道，“雷子，到底怎么了？你是我兄弟，你给我说实话。”
“没，没什么......”雷子吞吞吐吐地道。
陈东方语气严厉地道，“你给我说明白，否则，我不认你这个兄弟。”
雷子额头冒汗，终于结结巴巴说出了原因。
原来小红和雷子租的房子相对较大，又在车站附近，所以之前在小红家里放过两次货，小红借怀孕的理由，不愿意参加清点。相对于出摊卖服装，清点货物是义务劳动，没有报酬，所以小红就懒得参加。
前两次柳姐看小红不愿意清点服装，就提议在他们清点服装的时候，让小红做点饭，这样等大家清点完了，就可以直接吃饭。但小红一来是懒得动弹，她借口闻不得油烟味，和雷子在家的时候，都是雷子做饭。二来她心里打小算盘，大家吃了她的米和菜，又不给钱的话，那不是付出劳动又付出米菜，双重赔钱么。所以就不愿意做，大家干完活就只好去小摊上吃了。
陈东方听了，皱起了眉头。这本就是个松散的小团体，如果事事都斤斤计较，接下来离心离德的事会经常发生。看来，柳姐说得对，借租房子的机会，把他们拢在一起，不能像现在这样，久而久之就是一团散沙了。
陈东方决定把租房的事抛出来，看看大家什么反应。
“哥们姐妹们，我有个想法，大家看看怎么样，我听说你们的房子都要到期了，干脆别续租了，咱们一起合租个四室一厅，住在一起！你们一家一个卧室，我和黄毛一个卧室，怎么样？”
“房子大，客厅也足够大，批发来的服装可以放在客厅里，这样就不用找仓库了！而且大家住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能出摊的就出摊，不能出摊的在家做点饭啥的......”
“咱们卖服装，已经见到了利润，这笔房租，就从利润里出......”
大家听了陈东方的话，反应各自不同。
芳姐和胖子心思单纯，他们下意识赞成陈东方的决策。在芳姐和胖子看来，既然合伙做生意，那就劲往一处想，心往一起使，大家住在一起，不管是沟通还是工作，都方便得很。
所以胖子第一个举起了手，“东方哥，我完全同意！”
芳姐也说，“这个办法挺好的，省房租不说，大家凑一起吃饭，又能省下饭钱来……”
黄毛也很积极地举起了手，其实对黄毛来说，这与其说是一份工作，不如说是凑着人在一起玩，有兴致了就干几天，没兴致了就请假出去玩了。他乐呵呵地说，“东方哥，这样好，搞一个大屋子，咱们出摊回来，可以凑一起打麻将打扑克......”
黑哥看了柳姐一眼，慢腾腾地说，“柳姐没意见，我就没意见......”
小红哼了一声，心想，黑哥呀黑哥，你媳妇和陈东方两人一起进来的，肯定事先商量好了，她还能有意见吗？
虽然小红妒忌柳姐，但在这件事上，她倒觉得自己有利可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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