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生娣坐在山洞口听章小女骂了一天的娘，从菩萨你又去保佑谁去了，到那群天杀的下地狱的强盗，再到好言难劝的要死鬼们。
小玉兰蹲在边上睁着大眼睛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小声开口学上两句，然后被梁生娣轻轻的拍了拍嘴巴。
“别学你奶叨叨！”梁生娣瞥了她一眼，“你爹今天教你写的字你学会了吗？”
林文轩是识字的，当然也仅限于识字。
从去年开始，闲了就慢慢的在教玉兰认字。没有纸笔，就用树枝在泥地里划拉，或是沾了水的手指在桌板上描边。
林文轩还想让梁生娣也跟着学，被梁生娣拒绝了。
“我懒。”
但她又莫名的坚持监督林玉兰学，每天都会把她从疯玩状态拉回来学字。
这三个月，山洞壁上已经刻满了豆腐块一样的字。
小玉兰知道姆妈和奶奶都不认字，还想糊弄一下，说自己都会了，指着右边的石壁就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念过去。
清脆的童声给洞里那因为山下兵荒马乱而凝滞的气氛化开了个口子，章小女也不骂天了，满眼慈爱的看着她大乖孙女一个个的点着字读，
“我家玉兰可真聪明啊~”
边上几户人家也都凑上来你夸一句聪明，我夸一句伶俐的，夸得小玉兰都有点飘飘然了。
只有梁生娣没有夸她，眯着眼看了半天，然后幽幽然的来了句，
“我怎么记得你爹今天早上刻的字在左边呢？右边这块不是上个月的吗？”
小玉兰：……奶奶救命！
山下，
林文轩拎着滴血的锄头，扛起了村里唯一秀才马家的孙子，一路跑得飞快，后面跟着个哭哭啼啼的小脚老太婆，还有她儿子儿媳。
“那地里咋办啊！都能收了呀！”马家儿媳哭得比她婆婆还厉害，边跑边回头看那边田里，她们每天起早贪黑的伺候了那么久的稻子，就这么送人了吗？
“你就别惦记着田了！你爹都没了！你是想我们和德祥也跟着没吗！”
马老婆婆一边擦着流不完的眼泪，一边看着前面被扛在林文轩肩上的孙子。
“咱家九代单传，你爹刚就是为了德祥才没的，可不能让他死都闭不了眼！”田不要了，只要有人在，日子总能重新开始的！
林文轩边跑边翻白眼，现在想的那么开，之前村长骂人的时候干嘛去了？非得人没了才想开？
马德祥脸朝下的趴在林文轩肩膀上，刚好是肚子压着他肩胛骨，他感觉自己快吐了。
“叔……叔……”
“小心点！这边有屋子塌了！马上就能进山了，跑快点！”他叔没理他，只是一边绕着倒塌的梁柱，一边跑的更快了。
林文轩冲得快，马家因为之前已经没了一个人，也还算配合跑得快。但其他还是有几户人家还在田里跟山匪们打着吵着，哭声喊声不绝于耳。
林有粮看着一个他平时得喊婶娘的女人被拦腰一刀分成了两半，怒吼着举着钉耙就把那马背上的男人给打了下来。
那男人就地一滚，举着马刀又要劈回来，还在田里拉人的陈大春立马松口那难劝鬼，举着镰刀就来帮林有粮，还有边上的大山、小狗等人都冲了过来。
一伙人乱刀就砍死了一个，就是林有粮身上也在滴血。
“有粮！咱得走了！那边在放火了！”
“村长！你腿上在流血！”
“有粮哥！你不是说了嘛！好言难劝要死鬼！咱得先保住山上的人！”
林有粮朝田里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然后指着那倒在地上的马说了句，“那马能不能拖？拖上山也够吃一顿了！”
最后救回山上的人，才只有之前下山人的一半，别说地里的粮了，他们原本的粮都差不多被抢完了，还有屋子，也有好多被点着了，一个个的坐在山里大声的哭着。
林有粮一点都不可怜他们，瘸着腿叉着腰站在大树下，该怎么骂就怎么骂。
“大春他们现在还在山脚下守着呢！就怕那边的火漫过来烧了山！”
“这他妈都是为了谁！”
“一天天喊着要种地要收粮！不让你们去跟要掀了你们家祖坟似的！好了！现在被别人掀了就舒坦了！”
“搞得很勤快的去种地，现在地里也没粮，家里也没粮了，你们后面吃什么喝什么?你们孩子吃什么喝什么？啊？！”
一群人哭得死去活来的，都在求林有粮想想办法，林有粮说他想个屁！
这才是最烦的。
不下去救人吧？都是一个村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一起。人有事的时候你袖手旁观，以后你有事了，其他人也会袖手旁观。
但他妈救回来了，还得考虑善后问题。
这伙没粮的人，一起在山上住着，一是不可能真看着他们饿死，二是饿久了怕是会出事，到时候照样要拖累其他人。
林有粮蹲在地上抽完了一袋烟丝最后才站起来。
喊着林文轩和大山他们几个把刚才拖上来的死马看看怎么宰了，天热留明天估计就得招苍蝇。
“下山的兄弟们多分点肉，守山的少分点，但也得有；剩下的，扔给他们，多加点水熬汤总够吃两三天的。”
至于两三天以后……
“通知一下各家各户，算算手上的粮，每家都挤一挤，借一点出来。”
“会签字画押的那种。”
章小女的天又塌了，也不止是她，因为是老老实实在山上待着的人家，天都塌了。
不少人上去闹林有粮，还有骂那些下山的，凭什么他们的错要她们这些老实人来背锅？这光景，谁知道什么时候能下去？谁家都没多少余粮，还要借出去？！
“我媳妇儿还怀着孕呢！我家自己都不够吃呀！”
“那你们要我怎么办！”林有粮腿上的伤到现在还在流血，都没来得及包扎，火气一上头，腿就抽筋的疼。
他现在都烦上了祖宗，好好的，当什么村长！
“让他们饿着？然后等三更半夜摸进来偷粮？到时候谁家粮少了都不知道去哪里要？
还是饿疯了也拿刀来砍你们？”
人性这东西，到了极限的时候，谁都摸不准。
他只想把损失降到最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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