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陈寂话音一落，他站在了慕欣歌身前，伸手将慕欣歌护在了身后。
“够了......”陈寂重复道，眸间低垂失落，他沉重的呼吸，然后又沉重的开口，对着他的母亲，“她当然可以对我的事情说些什么，她是最有资格说我的人。”
“比你，比这里的任何人，比外面的任何人都有资格。”
“因为我爱她，她也爱我。”
陈寂的母亲皱起眉头，而陈寂并没有在意这般举动，他挡住了自己母亲看向慕欣歌打量的目光，而后说道：“你才是，该想想自己凭什么说她。”
陈寂母亲闻言叹了口气，问道：“你女朋友？”
陈寂捏紧拳头，回答道：“有意义吗？知道是不是我女朋友有什么关系？”
“你会因为她是我女朋友就认真看待她吗？”
“你不会的。”
未等母亲回答，陈寂自己便说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谁也没有再说话。
只有陈寂，他低垂着眼眸，对这个女人失望。
他本来不想多说什么，本想着就这样沉默的离开，当做没有来过。
可慕欣歌开口了，她站在这里替他觉得不公，然后，那个女人也开口了，她还如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在现在，与慕欣歌对峙了。
如果他就这样沉默的离开，想必慕欣歌一定会因为今天而被影响心情，自此在心中留下一段不美好的记忆。
陈寂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也是他不想慕欣歌过来的原因。
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他也做好了决定。
慕欣歌的美好，不该因为他们而受到影响。
所以，他要在这里把话说清，了结他对这个女人还剩余的所有期待。
“你说我狠心，说我无情，原因呢？”陈寂问道。
陈寂母亲看着陈寂，她略有不满的说道：“原因......呵，就像这个人刚刚说的，她说你还是个孩子，可孩子，会像你一样看到自己父母闹离婚就什么也不做吗？一句话也不讲，就看着父母离婚吗？然后这么多年，连联系都没有。”
“呵，”陈寂轻呵了一声，他眸间染上黑暗，阴暗爬满身旁，熟悉的感觉令慕欣歌不由得拉住了陈寂的手，她好担心，但陈寂只是回头朝慕欣歌一笑，摇摇头继续朝母亲问道，“那，你呢？”
陈寂母亲一顿，问道：“你说，什么？”
陈寂重复道：“我问，你呢？”
陈寂清晰的重复道：“你不无情，你不狠心吗？”
话音平静，如一滩死水，却意外有力。
“我无情？我狠心？！”陈寂母亲怒意满满的喊道，“我要是无情，早就和他离婚了！要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为了孩子！我能忍到了那个时候？你现在居然说我狠心？！”
陈寂听着这些话，他深深无力，却也不得不继续说些什么来终结这些感情。
他沉着心，平静道：“你不无情，不狠心，都是为了我，才忍那么久和他离婚，我当然知道。”
“那你......”
“你还记得你为什么要离婚吗？”陈寂打断了母亲，问了一句。
陈寂母亲一怔，很快习惯似的说道：“那个人毫无上进心，总想着现在这样就好，一眼就能看到头的生活，我受不了。”
陈寂突然释怀般的微笑，点了点头，闭目说道：“是啊，我爸是个没有上进心的人，你偏偏又生的好看，奢求更多更好的东西，你想离开的心情，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陈寂母亲望着陈寂，她睁大了眼睛，听着这句话，她好像突然发觉了什么。
陈寂微笑一阵，然后睁开眼睛看向了面前这个因为劳碌生活而不再年轻的母亲，他回想着曾经，说道：“我知道的，都知道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看不出来你想离开吗？以为我觉得谁离开都无所谓吗？不是的，才不是，有哪个孩子希望自己的家庭破碎呢？”
“就是因为知道你想走，所以才不拦啊，你想我怎么做？像别的小孩一样大哭大闹，像个枷锁一样锁着你吗？我锁得住吗？还是说，我那个时候要是哭了，你就不会走了？”
陈寂叹了口气，望着母亲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如果我哭了，情况会不会有什么变化，但是，如果你留在那个地方只能伤心，我觉得你的确该离开。”
“你，你当时为什么不说......”陈寂母亲似有些难以相信，她望着陈寂不解的询问。
陈寂只是叹了口气，然后问道：“你为什么不知道？”
“......”
一缕春风携着些寒冷吹过这里，陈寂的母亲沉默了。
这句话，怔住她了。
仔细想想，她才发觉过来，她从没有了解过陈寂的想法，只知道他聪明，又沉默。
陈寂将视线偏移，转头看向屋里姥姥的遗照，他又一次微笑，然后说道：“但我知道。”
“你是一个自私的人，向来只为自己好，所以即便你为了我忍了许久，最后也还是决定离婚，这样的你做出的决定，我能改变吗？大概率不能吧，所以我选择沉默，让你没有包袱的离开，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也知道，我爸是个废材，他没有上进心，不知进取，抽烟喝酒恶习不少，还没什么情商，呵，真不知道你当时怎么看上他的，我可是听姥姥说，是你非要和他在一起的。”
“因为他当时有点帅？呵，算了，反正现在都成这样了，总之，你们俩倒是有一点挺像，都是自以为是的人，出了问题从不去想有没有可能是自己的问题。”
陈寂说着话，这都是他对自己父母的了解，他沉默，但他聪明，所以他在生活的细枝末节中了解了父母的性格，察觉他们的本质。
他了解自己的父母，所以总在做可以令自己父母更轻松的事情。
的确，比起一个孩子，他好像小时候就不像一个孩子。
但与孩子一样的，陈寂也希望着父母的爱，希望一个美好的家。
“你们总是吵架，很多事情意见不和，明明各自都有错，却谁也不肯认错，都想着让对方认错。”
“都是要强的人......”
“哎。”说着说着，陈寂不想说了，他便叹了口气，然后再次问道，“所以，你为什么不知道呢，为什么十五年了，不知道自己孩子是怎样一个人，是怎样一个性格。”
“我，我......”陈寂母亲语塞了，她现在才知道，原来陈寂这么了解她，但现在，她说不上话了，因为曾经就没有了解过陈寂的她，对于现在的陈寂，更是一无所知了。
“为什么这几年来没有联系。”到头来，陈寂母亲也还是问这句。
陈寂觉得都无所谓了，便通通告诉了她。
“还能是因为什么，你不仅不了解我，也不了解自己的丈夫啊，你不知道那个人遭受了打击一蹶不振吗？你要我挑那种时候常常跑来和你往来，让他觉得我也要离开是吗？”
“是啊，他是废物，可他也是我的父亲，你可以和他离婚来舍弃关系，但你要我如何舍弃呢？你想要一个孩子年纪轻轻，就能说出与自己父亲断绝关系这种话吗？也许有人能吧。”
“但我说不出的，就像我没有哭着叫你别走一样。”
“......”一切话语都说开了，陈寂的想法，陈寂的思绪，还有陈寂的爱与关心。
慕欣歌就在一旁听着，她感到好浓郁的悲伤，好浓郁的绝望。
因为父母的离婚，最受影响的还是孩子，父母都在自己的悲伤中沉浸，又有谁看到了孩子那沉默的爱意。
陈寂不想他们更加难过，选择了最折磨自己的方式。
慕欣歌紧紧抓着陈寂的手，她希望至少她的温度，能让陈寂回馈到一些努力后的回报。
陈寂母亲垂下了头，事到如今听到陈寂这些话，她才意识到当年的事情带给陈寂多少痛苦。
但她没有道歉。
陈寂也没觉得她会道歉。
“人活在世上为了自己，为了更好的生活痛苦了别人幸福自己没有错，只是我不喜欢。”现如今这个时代的常态，他理解母亲的做法，但他绝不认同。
陈寂是很懂事的，很优秀很聪明，陈寂母亲也知道这一点，但事到如今她也才想起来，为什么她明明知道陈寂很懂事，却没能想到他的沉默是为了她呢。
愧疚感涌上心底，但要一个人否定几年来认为的事情还是很困难。
所以陈寂的母亲朝陈寂喊道：“为什么你就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行吧！明明你都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如果你当时说出来了......”
“没有如果，”陈寂打断了自己的母亲，他看着母亲身旁牵着手的那个女孩，叹了口气，指向了母亲，“人是贪心的，我知道，你总是期待着不开口就迎来改变，希望有人察觉到自己的渴望而努力。”
陈寂又指了指自己。
“我又怎么不是，我也一直在等啊，等着你有一天能察觉到，我的沉默是因为什么，我的心情，我的感受，我也一直期待着啊，期待着你们可以了解我，可以把我当成一个孩子来安慰我，告诉我没关系的，就算离婚了，分开了，也还是家人啊！告诉我即便是我们，也可以幸福啊。”
“你以为，我是谁的孩子啊。”
陈寂缓缓放下了手，事到如今，话都说了出来，这份期待也彻底消失了，陈寂看着自己的母亲，抑制着难过的心情，他收回了对她的期待，终于，爱不在了。
“已经够了......”陈寂摇摇头，最后说道，“妈，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我只问您最后一句话。”
“在离开之后，直到如今的生活里，你有幸福吗？”
“我......”陈寂母亲正想倔强的回答，但陈寂早就知道了。
所以陈寂无情的打断了她。
“不用回答，如果幸福的话最好了，如果不幸福的话......那也和我没关系了，不用再互相折磨了，我们各自去过各自的生活吧，再见了。”
说罢，陈寂转身拉着慕欣歌离开。
“我，我幸福！很幸福！比和你们在一起时幸福多了！”
好像不服气什么一般，陈寂的母亲在后面喊道。
陈寂没有回头，只是一边离开一边说道：“那最好了，但愿你别让那个孩子像我一样。”
......
结束了，都结束了。
春风拂过，是新生。
陈寂在离开后才发觉到慕欣歌衣服的单薄，便将自己的衣服披在了慕欣歌身上。
他带着勉强的笑，然后说道：“让我吹吹风吧。”
慕欣歌沉默着点头，她想牵着陈寂的手安慰陈寂，可陈寂想要独自一人走在路上，于是，她只好与陈寂保持距离，跟在身后。
陈寂渴望的东西，终究是得不到。
他其实早就有些料到了。
所以他也尝试过去忘掉。
可他失败了。
于是，他也尝试着把这些东西搁置一旁，去追逐其他的美好。
但他也失败了。
他不能把这些东西搁置在这里，如果只是得不到还好，但这些东西还会伤害人，会伤害除他以外的其他人，伤害他爱的人，伤害爱他的人。
这一点，他接受不了。
本来想着只是期待没什么，但谁知只是期待的心情就在伤害，由于这心情伤害到了慕欣歌。
所以，他放弃了。
不再去期待这得不到的东西了。
什么家人的关心，什么家人的爱。
他不要了。
堵塞沉重的心在未完全消融的大地行走。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晚上，陈寂走来了家门前，慕欣歌也一直跟在后面。
“不回去吗？”陈寂问道。
慕欣歌很担心，她摇摇头说道：“我不走。”
陈寂点点头，不想多说了，便只是朝慕欣歌说道：“那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出来。”
然后，陈寂上楼了。
开门回了家，一股烟酒味就闻到了鼻子里。
陈寂站在门前止步了，他看着客厅里沙发躺着的父亲，沉默不语。
而父亲看到陈寂回来了，便是质问道：“去哪了？”
“看了看姥姥。”陈寂简单回答。
“就这？”陈寂父亲并不相信，“没和其他人说话？”
陈寂低头看着酒瓶，没有回答这一句，开口问道：“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什么？”
“我说，你要这样颓废到什么时候？”
陈寂父亲闻言，举起酒瓶一下子摔在地上，玻璃碎渣溅在陈寂脚边，陈寂心情平淡，然后，笑了。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光是去看你姥姥，肯定和你妈说什么了吧！一回来就说我，我怎么样要你管？！”
“嗯，我的确和她说话了，怎么了？我管你？那也得你听才行吧，你什么时候听过话。”
陈寂父亲愤怒的看向陈寂，这才看到陈寂脸上那瘆人的笑意，然后，不由得愣住了。
陈寂继续说道：“整日不是抽烟就是喝酒，我能理解你因为离婚受到了打击，可现在都多久了，你还是这个样子，也不工作，也不打扫屋子，还靠着奶奶来养你......”
“你要是偏着你妈你就滚！”陈寂父亲打断了陈寂。
一个瞬间，陈寂脑海里闪过父母刚刚离婚时，父亲哭诉着自己没错，咒骂着姥姥一家要陈寂别去的画面。
陈寂的笑意凝滞，他只有怒意徘徊心底，然后，他点点头。
“可以，既然你这么想，那我走就是了。”
随后，陈寂便要离去。
这时，陈寂父亲想要起身阻拦，却发现自己身体实在无力，于是他只能放声哭起来。
“啊啊啊，一个个都是这样，我这样活着不如死了啊！”
听到这话，陈寂愣了一下，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这正在哭的男人。
“想死也随便你，总拿不想活了说事，不顾奶奶恳求放纵自己，以为说出这句话就都得让着你？别开玩笑了，你在我们身上花费的时间精力金钱，还没你一个年头抽的烟钱多，想要被爱的话就先去爱别人啊！”
“跟个孩子一样，也是，你从来没有像个父亲一样给我榜样......想当孩子被人无条件围着爱是吧，满足你，今后，我就当没你这个爸，你以后就可以对别人说，你没有孩子，年过四旬了也还是家里的孩子，随便你怎么哭。”
听到这话，男人一下子愣住了，他看着陈寂感觉好陌生。
而陈寂已经厌烦到了极点，他不再对父母有所奢求，有所期待，也不再爱着他们了，他现在只觉得厌烦。
于是，他推门而去，再也不会担心这个男人会不会死在家里。
他只觉得，都无所谓了。
出门后，在门口，陈寂便看到了慕欣歌。
“你听到了？”
慕欣歌点点头。
陈寂一边下楼一边说道：“你不该听的。”
慕欣歌点点头。
“这些东西一点也不美好，所以我才想让你别找我。”
慕欣歌沉默着和陈寂一起走下了楼，外面天空黑暗，慕欣歌才问了一句。
“如果我没有找你，你还会说出这些话吗？”
“......”陈寂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走着。
慕欣歌也没有再说话，她默默跟着。
在情人节的夜晚，一男一女，一前一后走在春季凄寒的道路上，直到他们走来了一所人烟稀少的公园，在这里，一切都有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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