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三刀找到汨罗的时候，她正仰面躺在天穹的一片废墟上。
似乎在这里躺了一会儿了，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直到看到洛三刀，那双沉寂的眼睛才活动起来，她叹息道：“那家伙最后自爆了，烧了我个措手不及，要不然我才不会这么狼狈。”
她的衣摆有几处被烧了，脸上也跟花猫一样。
洛三刀在她身边蹲下，轻轻地擦拭她的脸，“它说的...是真的？”
汨罗扯了扯嘴角，“假的，它要是成神了，谁都活不了。”
“......你又骗我。”
“......我答应你诛灭太古的时候会活下来，你看，我没有骗你。”
她笑着，话中明显的逃避显而易见。
洛三刀没有再说话，最后将她抱起来离开了此处。
......
洛三刀找到参西的第一句话就是，“救她。”
然而参西只是看了眼汨罗，回了一句，“她没得救。”
“用我的命，救她。”
汨罗靠在他怀里眯着眼，似乎这场死亡与她毫不相关。
“别说你的命，你就是把老夫炖了煮了喂给她吃，她都活不过明天！要不是老夫那撮胡须，怕是在太古诛灭的时候她就死了！”参西最后还是有一丝不忍，
“老夫刚见到她的时候，她尚有三个月的寿命，离开苍梧山时她就只剩几个时辰了，是她自己不想活。”
“你在胡说什么？”洛三刀声音瞬间冷下来。
“老夫知道你想救她，但老夫要告诉你，没人能救她，没人有资格救她。你就是换多少顶级医师得到的也只有这个答案，她最清楚，只有你在执着。”参西背过身，说：“你走吧，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沉默地叹了一口气。
洛三刀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体，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还有一个人...”他忽然喃喃道，“对，还有一个人...”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
“慢着。”参西叫住了他，“你要找谁老夫跟你去，不然你死不了心。”
洛三刀只顿了一下，没有回应便匆匆离去，参西一路跟着。
所幸要去的地方并不远，乘坐枭鸟很快就到了。
群峰之间，小山也在此次天灾中受到了不小的创伤，远远地都能看到一片疮痍。
草堂被烧毁了部分，小童正抱着新的茅草去修复屋顶，很快就发现到他们的到来。
“公子？”小童停下脚步，看着匆匆而来的洛三刀，以及后面跟着的一位老者。
但他的目光很快落到洛三刀怀中抱着的女子身上。
洛三刀三步做两步上前，“带我去见老师。”
“老师他，”
小童的话还没说完，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公子还是来了。”
声音来自不远处，一位老者缓缓走进亭中。
洛三刀立刻过去，“老师既知我要来，可是有办法救她？”
老者走上前用魂力探查汨罗的情况，面色渐渐凝固。
最后收回手，眉间惆怅：“她的情况比老夫预想的要严重地多。”
“可有救？”
“生死有命，无力回天。”
“胡说！！”汹涌的魂力乍现，周边的一切瞬间化成齑粉！
这一刻，洛三刀的天仿佛塌了。
他怒不可遏。
最后的希望被他们亲手扼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这两个老者。
“我找你们是救她，不是听你们宣判...”
“死刑”两个字卡在他喉间怎样也说不出口。
老者：“这位姑娘并非一般人，灵魂消蚀不是我等人能救得了的。”
“以命换命……都不行么？”
老者摇摇头，“她以神魂与天地画契，如今神魂消陨是契约在生效，她……终将回归天地。”
回归天地……从此不入轮回，灰飞烟灭。
洛三刀忽然惨笑
明明还抱着她，却已经在失去
他还能怎么办？
还有什么办法？
怀里的人悠悠醒来，低声叫了一声，“洛三刀…”
洛三刀低头，放缓了声音，“我在…”
汨罗低垂着眼帘，“我想去，最高的地方。我想去那里看看。”
“…好。”洛三刀紧紧抱着她转身离开这里，“我带你去，我这就带你去，汨罗……不要睡着。”
他们来到一座高山上，这座山真的很高，高耸入云。
山巅之下，是沉静在夜色里的茫茫云海。
周围很静很静，他们并肩坐在山巅的草坡上，汨罗靠在他怀里，目光融入夜色，轻声问：“这座山叫什么？”
“神女峰。”
“好熟悉的名字。”她舒服的眯起眼，“就在这里，陪我坐一会儿吧。”
“……汨罗。”
“我们是不是还没有一起看过日出？”
等来的是沉默。
汨罗继续说：“是没有看过。那我们就在最高的山上，看一次日出。”
“以前在客栈的时候，我就特别喜欢天晴的日子，客栈屋顶每一片瓦我都躺过，有次晒着太阳睡着了，小五还以为屋顶上趴着贼，拿着长杆戳我，我一睁眼下面全是人，可好笑了。”
“客栈里的人都很好。张伯伯的菜做的最好吃，刘嬷嬷的糖糕做的最香，小荷算盘打地最好，上次走的时候她还说等我回去了教我，我哪有那个天赋……”
“再说说云锦，云锦好歹是你的亲妹妹，以后不许将她扔进结冰的池子里了知不知道？
还有你那个义弟……他好像对云锦有点意思，他是不是喜欢云锦？”
感受到收紧的臂膀，汨罗微微凝噎。
“……还有小洛尧，我们约好了下次一起去看逍遥游，他还要带我去看他喜欢的漂亮妹妹…”
“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想去做…”
还有机会…
洛三刀多么想能对她说，还有机会
但他说出口的只是：“…对不起…”
他说：“那时候太古告诉我……只要我毁灭结界毁灭世间助它成神，它就能让你活下去，但我没有那样做…
我放弃了能让你活下去的机会……”
他每一个字都说的那样自责与痛苦。
良久，汨罗才说：“世间不会再有灵皇和太古，不再有天灾，一切没有重蹈覆辙……我很开心。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永远值得我相信。”
“可我……要怎样才能留住你？”
她的目光缓缓收回，低垂。
“留不住……就任我走吧。”她说：“在虚妄之境里，我们已经一起度过了很多日子，不是吗……”
“我不想只有过去……”
“你越这样……我就越觉得对不起你…”
“你是对不起我。你的出现…离开…哪一样征得过我的同意？骗我那么多次……能不能这次也继续骗我……”
汨罗眼底落寞至极，“等我…走了后…你再断一次念吧。”
“我只是在这世间短暂走过，而你……还有很长的岁月要度过，我实在无法接受你在记得我的时候……又忘记我，或者…再喜欢上别人。”
回应她的，是压抑着颤抖的呼吸声。
在宁静的山巅显得格外清楚。
洛三刀的脸贴着她的脑袋，指腹一遍又一遍摩挲她的头发。
忽然，汨罗感到脸颊上落了什么，她伸手一摸，是“水”滴。
于是瞬间，泪水也夺眶而出。
天边开始泛起灰白，洛三刀极力克制着翻涌的情绪，声音尽力温情。
“以后我就住在这里，铲一块平地，建两三间屋子，在屋子周围种一片花海，再把丛极深渊那棵树挖回来，种在花海里…”
“春日的时候，我们在花海里晒太阳，夏日在树下乘凉，秋日一起打理枯枝败叶，冬日就在雪地里打雪仗…”
汨罗泪如雨下，“……别说了。”
“…当然，你肯定是待不住总要出去玩的。”洛三刀轻轻蹭了蹭她的头发，轻笑着说：“到时候天下安宁，会有很多风光值得去看，山川河流，繁花密林。
你曾说……还没有看过漫山遍野的花，以后我们会有很多机会去看，我们带上小漂亮一起去看…”
说着，好像眼前真的就出现了那些画面。
汨罗也忍不住沉浸进去。
她带着浓厚的鼻音，说：“……小漂亮那么淘气，肯定会把花全吃完的。”
“那就把它喂饱了再出门。”
汨罗失笑。
洛三刀继续说着，描绘着未来的一幅幅画面。
汨罗也有时回应
他们说了很多，好像天亮之后就能去做。
很快，天边的第一缕晨光突破灰暗，落在神女峰山巅。
云海也初露面容，静缓…朦胧…
汨罗无力地靠在他怀里，晨光落进她眼中，落在脸颊干涸的泪痕上。
“…日出，好美。”她眨了眨眼，每说一个字都像是消耗了莫大的力气。
“是啊，很美…”洛三刀回应着。
汨罗看见，她的腿已经开始淡化，从足尖开始慢慢化成云烟消散。
而她的记忆，也在迅速消减。
她做了很多准备，可真正到了这一刻才发现，她并没有那么勇敢。
泪水打湿了洛三刀的衣襟，她看着日出，对身旁的人说：
“…我是不是…还没有说过我爱你？”
洛三刀轻声回应，“…说过了。”
说过吗，她不记得了。
“我爱你。”她说，“汨罗，爱你。”
“我也爱你。”
“不要哭…大男人哭…不好看…”
“不哭。”
“我好困，好想睡觉…”
“睡吧，等下一个天亮…我再叫醒你…”
……
晨曦洒满整个世间，所有人开始庆祝新生。
清风将晨露抖落。
山巅之上，身后的影子慢慢被拉长。
孤独着，沉默着。
......
自灵皇诛灭之后，世间暗魂大爆发，无数普通生灵也获得了修炼的能力，从此开启大修炼时期。
许多年后，白界的传闻渐渐消失，也无人知晓那位曾经让人闻风丧胆的白界鬼主去了哪里。
世间也开始流传着一位侠客修士的故事。
据说这位男子少年天资聪颖，年少接任一族之长，弱冠之年便一统皇都，而立之年游走天下，每逢异乱，必赴除之。
也据说，男子年少时在等一人，如今仍在等一不归人。
锣鼓声声，万象更新，又是一年岁除。
两青港依旧繁华如初，只是多了一个传言。
传言在麓湖深处，有一只水至渊，每到岁除夜就会出来放花灯，那花灯与它一模一样，飘在湖面像小太阳。
水至渊身边总会跟着一个男孩，男孩手中总抱着一个打扮精致的木头娃娃。
年年如此。
有人猜测，或许他们也在等着谁。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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