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番外 在那之后
死亡并非凄惨，并非空茫。死亡也是诗，是生命化入永恒的延续。
······
“敷料！止血带！谁那还有冷水！”
有条不紊地完成了一步又一步的急救操作，但满脸尘垢的金发女性发问的语气仍旧着急。
场上的几个医护人员都默默向她摇了摇头。
“我这还有一壶带来的冷水，医生您看行吗？”
一只涂满血污的手掌递了过来。
明明是旧到掉色的水壶，可里面传来的哐当声却是那么的悦耳。
没有任何犹豫，医者立刻欣喜地接过了水壶。
“可以！你还有吗？我这还需要很多！”
“我这没有了，我马上去其他人那问问。医生，请您一定要救下教官，拜托了！”
“嗯，我一定竭尽全力。”
年轻的人类士兵抿起了嘴，努力地克制着脸上不断下滑的眼泪和自己发颤的声线，说罢，他就转身离开了。
“咳~！还真是狼狈啊，居然让那群混小子担心了。嗬~哈~，真是抱歉了，又要麻烦你救我了，伊丽莎白。”
半身血肉模糊的构造体颤颤巍巍地试着支起残躯，可疼痛和无力还是将他牢牢地钉在了荒芜的大地上。
“你救了我们整个小队，如果不是你，刚刚我和那个孩子都会死在爆炸之下。所以，罗，别说了，你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过去是，现在也是。”
伊丽莎白的手按在了罗科肩膀上，让还想起身的罗科停止了挣扎。
“你已经做的够好了，接下来，交给我这个医生就行了。罗，要不要关闭痛觉模块，接下来会很痛。”
留着些许胡茬的脸朝着医者左右晃了晃。
“滋滋——！”“滋滋——！”
“唔嗯——！！哈呼~！哈呼~！”
冰冷的水流从壶口汩汩而下，浇淋在了血淋淋的烧伤创面之上，皮肤在冷水中骤然蜷缩，如同被盐粒灼伤的水蛭。原本外翻的红肉突然收紧，像被无形的手指捏住的蜡烛油，在冷热交替中扭曲成了奇异的浮雕，剧烈的刺痛感让罗科喉咙里不禁流出了破碎的呜咽。
伊丽莎白看着罗科痛苦的样子，内心翻腾了起来，她不忍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立刻开口建议道：“罗，还是关了吧！再这样，你的意识海会先一步崩溃的！”
“继——！续——！”
见此，金发女性也不再犹豫，直接将注射器中的液体推注进了罗科的身体中。
疼痛，终于得到了缓解，但罗科早已大汗淋漓，汗水和血液混在一起的咸腥味充斥在他的鼻口中，且瞳孔变得越发灰暗起来。
罗科下意识地握住了伊丽莎白仍然想要继续急救的手，涣散的瞳孔再度凝聚起了些许焦点。
只见他轻轻摇了摇头，用尽全力撑开了疲惫的眼皮，平静地看着对方。
“到这吧，医生，已经可以了，能让我说会儿话就行。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伊丽莎白虽然很想说‘如果自己还有想做的事，就更要努力活下来啊！’之类的话，但看着罗科那心有死志的模样，那些本该宣之于口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
活下来，然后带着残躯和严重偏移的意识海，继续为了下一场战斗而奔走吗？
无止境地奔走于不知何时结束的战场，如果是这样，那或许，就此离开，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就当你默认了，这也是槐序嘱托我的事，在我战术背包肩带处的内部夹层中，有着一份数据文件和一封信，抢在监察院之前拿走它们，帮我交给议员杜衡，她知道该怎么做。对了，医生，谢谢你，还有，帮我告诉那群傻小子，我是自愿的。哈啊······有点累了······嗬呼——！”
“罗！醒醒！不要睡下！想想你还想做的事！”
四周的人很快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异状。
“医生！我把借到的水都拿来了，教官他怎么······教官！罗教官！”
“罗科队长！醒醒！”
“老罗你这家伙！给我赶紧睁开眼啊！”
焦急的声音一道一道地传来，试图挽留弥留的生者。
可死亡的寂静早已将一切隔绝在外，他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唔~，好安静，好温暖。
爸妈、槐序、兄弟们，我来陪你们了。
微风轻轻走过，轻抚过罗科焦枯脸庞，在黎明前发出了细碎的叹息。
······
“杜衡议员，这就是我罗科让我转交给你的东西，他说这也是苏的安排。放心，我没有看过。”
伊丽莎白一脸低沉地看着递交过去的信件和文件。
“罗科他居然牺牲了吗，也好，这世道······也算是早一步脱离苦海了。对了，那个苏？指的是苏槐序吗？”
女子接过物件，没有丝毫避讳，当着伊丽莎白的面就看了起来。
“您认识他？”
“当然，他在九龙的那场守城战中救了我丈夫杜衡一命。”
女性议员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对方脸上诧异的神情，一边阅览着文件，一边解释道。
“我丈夫就叫杜衡，虽然他被苏槐序救了，但没过多久，还是因为旧疾复发，去世了。现在的我继承了他的名号，作为九龙留在空中花园一会的眼线。”
“抱歉，我不该提及您的伤心事。不过，这种作为九龙眼线的隐秘事项是可以这样直接告诉我的吗？”
伊丽莎白脸上先是露出了尴尬的笑容，随即又疑惑地看向了对方。
“不用在意，能够有时间和我的丈夫做一个告别，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所以，我其实很感激苏槐序先生，而您作为槐序先生的朋友，我自然会比较信任。当然，这也只是原因之一，当你接过了罗科手上的信件时，你就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让你知情，反而会更加安全。”
杜衡似是看完了所有的内容，放下了手中的信件，转而看向了眼前的医者。
“槐序先生提供的数据情报很有用，和黑野凛冬堡和克希拉计划有关，关键时期足以成为九龙掣肘议会和黑野的筹码，至于这封信，里面记载着他对于未来九龙在空中花园的建议，我看过了，很中肯，是得提前布置一下。这件事情，你可以选择讲给你信任的人听，但最好告诉对方不要泄密，否则我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伊丽莎比：“恕我直言，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应该全方位保密吗？”
杜衡轻笑了一声，淡然地说道：“苏先生在外交院和军部的种种事迹我都知道，我相信槐序先生择友的眼光。”
······
“事情就是这样了。K602，再加点糖，谢谢。”
将杯子递给了一旁的服务机器人，金发女子十指交叉着托举起了白皙的下巴，平静地看着对面那个脸上带着昆虫甲面的中年男性构造体。
中年男人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旋即拿下了自己的甲面，叹了口气。
“老罗他，哎，算了，走了也好，省得活着受罪。至于槐序的事情，之前军部和议会带到的话，你们生命之星应该也受到了吧。”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
“其实我这，还有一点别的关于他的消息，他那次行动失踪前，我见过他，当时看他有点心神不宁，状态不对，就跟他聊了一两句。我问像他这样的人，为什么还会这么紧张，他只回了我一句······”
······
“因为这是一次必要的冒险，我不清楚自己能否成功。”
······
伊丽莎白听完之后，愣住了，下意识地瞪大了双眼。
这极有可能意味着槐序对于他自己可能会“失踪”这件事，是有所准备的。
医者的心情并不平静，她一时有些不明白是什么让苏槐序必须去冒险。
忽然间，她似乎想起了破冰行动后，苏槐序对自己和修特罗尔说得那番话。
为了让自己所爱的人还能有喘息的余地，为了那个不再有纷争的未来，为了让那些年轻的战士还能有准备的时间。
所以你就和罗科一样踏上了那条不归的道路，这就是一直驱使着你们战斗下去，奔赴死亡的理由吗。
······
“是啊！这难道还不足够吗？”
躺在生命之星病床的伊丽莎白露出了一脸灿烂的笑容，尽管在希波克拉底眼里，被呼吸机和动静脉导管的衬托起的笑颜是那么的苍白。
作为医师的伊丽莎白，曾与其他生命之星的医师一样，每日为患者的性命奔走，默默无闻，夜以继日。
直到战争时刻来临，她转而成为了一名随军医疗兵，多次在战火中奋力开拓出一小块安全地带，在极其苛刻的条件下为数十名伤员执行急救手术。致使其所在战区的回收战役大获全胜，前线的医疗条件也因她大幅改善。
但因为长期奔波于前线，她也因此身受重伤，此后的人生中必须与吊瓶挂杆相伴。
在她的领导下，荒芜的战场上建立起了一座座小小的医疗帐篷。生命的星光，就此洒落在战场上。她的名字，也就此被铭记在无数伤员与医护心中。
然而，不幸的是，在某次突袭战役后，人们在炮火过后的废墟中找到她的遗体，与数十名入驻在此的医护与伤患一起。
对于是否要将伊丽莎白作为战术意识接收，生命之星与空中花园间一度出现过争论。但最终，与她共事的医生们回忆起她生前的伟业，无一例外地认可了她作为战士的意志，她就此成为了与战士们在战场上相伴的一员。
······
一封笔迹娟秀的信
至 苏槐序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身为战士的你们都会选择那么做了，为生者赎下明天的感觉确实很好。
苏，你知道么，在我眼里，你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既有想法，又有能力，如果你还在，应该还可以做到更多事情吧。
不知道当你了解我做的这些后，会感觉怎么样？也会夸我厉害吗？嘻嘻，应该会的吧。
我做到了自己想要做到的事情，相信你一定会替我感到高兴的。
这次我又要出发了，如果有一天失踪回来的你，能够看到这封信，千万不要难过哦。
因为我只是和你们一样，做了我想做到的事。
在我眼里，死亡不是凄惨，不是空茫。死亡也是诗，是生命化入永恒的延续。
当然，如果你是真的死了，那就祝我们能在西风的尽头重逢吧。
落款人 伊丽莎白
希波克拉底紧紧地捏着信纸的沿角，沉默片刻，还是没有选择打开伊丽莎比的另一封遗书，因为这封信是寄给苏槐序的，她只是读了她自己的那份。
她捏了捏有些疲惫的额角，突然失笑一声，没好气地摇头，寄给那家伙的信，还是由他自己打开吧。
想着，便将这封伊丽莎白留给苏槐序的遗书直接锁进了自家保险柜之中。
（全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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