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进贤如临大敌一般地打开门，燕春妮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口，地上是一地的碎瓷片还有打翻的参汤。“春妮，是你？”
金如珍也是一愣，刚想说什么就见燕春妮一个箭步冲到自己跟前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金如珍！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害死我孝和！又拐走孝和的妻子！你的孝谦就应该抓回来和那个淫妇一起浸猪笼！”
“你干什么？”钟进贤忙拉开燕春妮，“发什么疯啊！”他回头问金如珍，“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金如珍捂着脸颇为羞愧。到底是自己儿子犯下的错，心虚是难免的。
燕春妮自是不罢休，指着金如珍开口大骂，把这辈子的委屈一股脑儿地全都吐了出来。“当年你说会将我扶正，可最后却落得做小！这也罢了，可你偏偏教唆着老爷偏心孝恒和孝谦！他们两个是老爷的儿子，难道我孝和、孝川就不是？我知道你怕我儿子夺了你儿子的家产，现在好了！你让你的宝贝儿子怂恿那个淫妇带着孝和离家，害死我的孝和。还让你儿子带坏我的孝川。如今我膝下无子，你还把我唯一的孙子也抢了去！你还不善罢甘休，还让你儿子拐带了我媳妇儿！那可是立了贞节牌坊的寡妇啊！你让我孝和死了都不安生！你的心也太狠了吧！”
“够了！够了！”钟进贤竭尽全力阻拦燕春妮就要扑向金如珍的身子，但阻止不了她激动地情绪。“你别胡说八道了！让人听见像什么样子？”
燕春妮瞪着钟进贤吼道：“我现在还怕丢人吗？倒是你们！宝贝儿子作出这样龌龊下流的事情，我倒要看看你们的脸往哪儿搁！”
“你疯够了没有？”钟进贤也生气了，喝止道：“事情还未坐实，你怎么就胡搅蛮缠起来？你让你九泉之下的儿子怎么安生？”
“安生？哈哈～～我倒是巴望着孝和变做厉鬼找那对奸夫淫妇索命！”燕春妮疯颠地大叫道：“那可是他亲如一母的兄弟啊！看这个好兄弟做下的好事！”
钟进贤一个巴掌扇在燕春妮的脸上，“住口！住口！”说完他气急地直咳嗽。
金如珍见状忙上前揉搓钟进贤的后背，“老爷，你怎样了？不舒服吗？”
“来人！来人．．．．．．”钟进贤一边咳嗽一边尽力地喊来人。不一会儿管家有富就过来了，孝恒和婉仪也闻讯而来。“二太太失心疯！胡言乱语！赶紧绑起来送回去锁起来！”有富和几个仆人面面相觑，到底是二太太，谁敢上前绑人？钟进贤一见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呀！绑起来！绑起来！”有富这才命人赶紧拿来麻绳，七手八脚地把燕春妮绑了起来。
燕春妮挣扎着还不忘继续数落，“钟家的列祖列宗啊！你们看看你们的好儿孙吧！小叔子诱拐二嫂私奔．．．．．．”钟进贤拿起手帕就往燕春妮的嘴里塞，终于让她停了下来。
“疯了！疯了！”他不住地说道：“锁起来！给我锁起来！”
孝恒和婉仪见此情形不由地紧张起来，看来东窗事发了。燕春妮被带走之后孝恒和婉仪进了书房，眼见父亲脸色苍白，母亲脸上红肿的掌印独自落泪。“爹，您怎么样？”孝恒扶着父亲坐下，给他倒茶定神。可钟进贤却推开了他送过来的茶。
婉仪则安抚婆婆金如珍，“婆婆，我去给您拿消肿的药膏。”
“不！不用！”金如珍一把拉住婉仪，“你素来和意沛交好，你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婉仪摇着头，“我不知道啊！她出了什么事吗？”
“唉～～”金如珍只能兀自哀叹，这样的丑事怎么说得出口。
钟进贤喘着气来让自己平复下来，但怎么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拐杖不住地捶着地砖，“若是真的，就真的是冤孽了呀！”
“爹，怎么了？”孝恒佯装莫名地问道。
钟进贤抬头望着孝恒道：“你仔细想想，孝谦是不是去了什么地方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孝恒摇摇头，“没有啊，他没有说过什么。”
“找！赶紧去找！”钟进贤拉着孝恒的手说道：“他不是总去省城吗？你赶紧派人去省城找！看看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回不来！”钟进贤努力地想把孝谦的出走和意沛的不知所踪撇清关系。“现在马上就去！”
“爹，这么晚了我就算去了也无处找啊！”孝恒说道：“明天一早我就进城去！”
“好好！”钟进贤见有富前来复命，忙又吩咐道：“有富！派人去西霞镇找岑意沁！”
“我已经派人去了。”金如珍说道：“恐怕也要明天一早才有音讯。”
钟进贤吃力地站起来，只觉得一阵晕眩。孝恒忙扶住他。“孝恒、婉仪。不要让人乱嚼舌头！无论如何要把孝谦找到！”他艰难地挪动着，似乎要去什么地方。
“爹，万一．．．．．．万一找不到呢？”孝恒为难地问道。
钟进贤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眼，严肃地说道：“就算找不到，也是因为他外出做生意了。和意沛的失踪无关！听清楚了没有？”他下命令似地告诉孝恒。
孝恒愣了一愣，心下想着：就算父亲心里明白但也是一万个不承认。“是．．．．．．我明白了。爹，您要去哪里？不如我扶你回房去吧。”
“不！你扶我去你二娘那儿。”钟进贤往外走着。
金如珍被燕春妮的话气得胃痛，但实在是孝谦有错在先也只能忍着。这个宝贝儿子怎么就和意沛在一起了呢？“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呀？”金如珍实在想不明白，“孝谦是不是糊涂了？怎么可以．．．．．．唉～～”她摇着头捶着胸口，“什么女人不能要，非要这个女人？”
婉仪早就预想到各种情况，金如珍的这些话似乎也预想到过。“婆婆，别想这么多了。让孝恒明天去省城找，说不定能把孝谦找回来。”
“找回来？”金如珍摇着头，“我自己的儿子还能不知道吗？恐怕．．．．．．难了．．．．．．”
孝恒一早就去了省城，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什么都找不到的。从西霞镇回来的人也是什么都打探不到，这令钟进贤非常震怒。一切结果似乎都指向一个事实，孝谦和意沛同时失踪了。钟进贤始终不承认他们俩是私奔，只不过凑巧同一天不见了。他努力地控制着谣言的散播，不允许胡乱猜测，但这又能制止到几时？很快钟家的人就议论纷纷，说三少爷和二少奶奶不见了，更有人说出二少奶奶房里发现了三少爷的很多私物。一时间谣言四起，钟进贤气得不想外出面对那些奇怪的眼神。
家里还有一个疯疯癫癫的二太太，钟进贤严令禁止她的自由，只留张妈在屋里服侍。他只要身体吃得消就会去看她，说来是关心她的病情，实则是怕她胡言乱语使事态更糟糕。
燕春妮的精神倒是不错，就是神思总有飘忽。她喋喋不休地数落着金如珍的不是，对孝谦和意沛痛骂不已。有时候又会感慨自己的两个儿子，埋怨孝谦害死了他们。
钟进贤不敢让大夫前来诊断，怕大夫会听到她的话而把家丑宣扬出去。除了给她吃一些安神的汤药外，钟进贤也无计可施。“今天怎么样？”钟进贤问张妈，“吃得可好？”
“胃口总是不好。”张妈叹道：“老爷，要找个大夫来瞧瞧啊。”
钟进贤皱了皱眉道：“这事儿我自有主张。你记住，饭可以不吃，但药一定要按时服用！”
“老爷，三少爷和二少奶奶．．．．．．”
“你怎么也跟着起哄？”钟进贤怒目一瞪，“孝谦是我让他出去学做生意了！和意沛的失踪没有关系！我不想再听到什么话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起！要是让我再听到，就算在钟家做的多久的人都赶出去！听到没有？”
“是，老爷。”张妈不敢再问。
孝谦和意沛到达了上海后马上找到一所教堂，定下次日一早举行婚礼。在此之前孝谦则带着意沛去了租界里的一家洋服店，他要给意沛买一件婚纱。
“这是什么衣服？”意沛看到橱窗里的婚纱很是惊讶，“好漂亮！”洁白的婚纱延长到地，蕾丝将婚纱点缀地高贵脱俗。“这真的可以穿吗？”
“当然可以！”孝谦拉着她的手走进洋服店，“我之前来上海的时候就在这里看了好久，我想着如果有一天你能穿上这样的婚纱和我一起走进教堂．．．．．．”他冲着意沛笑了笑，然后对店员说了几句并指了指橱窗里的婚纱。
店员将婚纱取下并对意沛说道：“小姐，请里面试衣。”
“我穿？”意沛颇为惊讶，还退了一步。“不！不！我可穿不起这样的衣服。”
“谁说你穿不起？只有我钟孝谦的妻子才穿得起。”孝谦拉着意沛到了试衣间门口，“穿上让我看看。看看我的新娘有多漂亮！”
意沛半推半就地进了试衣间，男店员拿了一套西服过来，“钟先生，您看看这件合适吗？”
镜子里的人竟然陌生起来，意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自己。这怎么可能是那个年纪轻轻就在小楼上孤独度日，穿衣都不能鲜艳的岑意沛呢？店员上下打量着意沛，直夸她身材好，将婚纱高贵典雅的味道传了出来。
“小姐，出去给您的先生看看吧，我想他一定会喜欢。”店员微笑着说道。
“可是．．．．．．”意沛对宽阔的衣领有些顾忌，她的锁骨裸露了出来，“这样就能出去吗？”
“能，怎么不能？”店员打开了试衣间的门。
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等候在门外，听到开门的声音便回过头来。眼前的新娘让这位新郎惊艳，他从来没见过如此漂亮的意沛。孝谦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意沛羞怯地一步步走出试衣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怎么看都不够。
“钟先生，这件婚纱很配岑小姐呢。”店员忙赞许道。
孝谦点着头道：“是啊！太配了！”他上前握住意沛的手，将她带到一面大镜子前，“意沛，看看！看我们是否般配？”
意沛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和孝谦，俨然是上海滩上摩登男女，谁会想到他们两个是从杭州的一个小镇子里私奔出来的一对苦情之人？“孝谦，这．．．．．．这是我们吗？”
“是啊！”孝谦整了整自己的领结，骄傲地说道：“幸福的钟先生、钟太太。”说着就看到镜子里的意沛红了脸。
第二天一早，身着婚纱和西服的两人在无任何亲友见证的情况下，在一个他们都不知道是什么神的神像面前成婚。牧师按照惯例询问两人是否愿意互相结合，答案自是无悔的肯定。之后，他们又在影楼拍了一张结婚照，见证他们携手人生的起点。
在简单地办完婚礼后他们就马不停蹄地坐车到了南翔。在傍晚时分终于到了这个民风淳朴的上海郊区小镇，和桃源镇很是相像。孝谦安排下的宅子坐落在镇上的一条老街上，生活起居都很方便。
两人手挽着手并肩走在这陌生的街道上。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携手同行，周遭没有任何人对他们侧目，他们就像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妻一般。抬头见阳光……虽然此刻已近夕阳，但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和自己爱的人走在一起了。
“地方是小了点，但我们俩住已经足够。”孝谦带着意沛推开了一座小宅院的大门，领着她一个个房间看过来。
“很好了！”意沛心满意足，“我很喜欢！”
“喜欢？”孝谦俏皮地一笑，“带你看个更喜欢的！”说着就拉着意沛往楼上去。“噔噔噔”走上木制的楼梯，楼上是两间卧房和一间书房。“来！看看这个！”他打开了最大的一间卧房，“这就是我们的卧房啦！”
房间里的摆设上都贴满了红色的“喜”字，一对龙凤烛摆在梳妆台上。“喜欢吗？”孝谦笑问道：“我可花了不少心思呢。”
“喜欢～～”意沛看着这还不如自己在钟家卧房一半大小的房间，浓浓地充满了爱意。将来这里就是她和他的爱巢，再也没有世俗的目光和教条的束缚，在这里，他们是一生一世的夫妻。“我真的很喜欢！”意沛含着泪看着孝谦。
孝谦笑了笑然后拉她坐上床去，还不停地用力弹几下，“试试看，舒服吗？我特地选的呢！让孝文从洋人商行那里买来的弹簧床，可舒服啦！这屋子里所有的家私里唯独这张床，我最费心思了！”
“为什么？”意沛困惑地看着他。
“嘿嘿～～”孝谦嘴角调皮地一翘，猛地将她按倒在床上，耳语道：“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床，当然要睡得……舒舒服服。”
新婚之夜，二人相互依偎着坐在属于他们的那张床上。孝谦突然遐思起来，“意沛，还记得吗？我们已经成过两次亲了。”他回忆着过往，说道：“第一次是十五岁的时候，我代替二哥去西霞镇迎娶你，我记得当时你穿着小红袄，一副紧张的模样。”
“你带着瓜皮小帽儿，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还嚷着要坐车，让我骑马去呢。”意沛也顺着他的思绪回忆着。
孝谦笑了起来，原来她也记得那么清楚。“第二次是......”孝谦顿了顿，这一段回忆可不太美好，“第二次是我代替二哥正式迎娶你过门，抱着个公鸡跟你拜了堂。”孝谦叹了口气，“哎~~那时候我真的为你担心。”
意沛也叹了口气，“我记得你是极不情愿的。同我喝合卺酒的时候也是愁眉苦脸。”
感觉到气氛略有沉重，孝谦便不想提太多的过去了，这会令他们两个都暗自伤怀。他调整心情，将意沛揽在怀中，温柔地说道：“但那些都不算数！今天才是你真正出阁嫁人的日子。而我也不再是替身，是真正的新郎官儿。”他自己都觉得很神奇，他一个自诩为红粉丛中的浪子，怎么就会这么心甘情愿地结了婚呢？
“你想什么呢？”意沛见他出神，便推了推他。
“嗯？”孝谦收回神思，温柔地看着怀中的心上人，“我在想啊……今晚怎么好好地做这个新郎官儿。哈哈哈~~”说着就抱着意沛亲吻。为了消除刚才那不经意的一抹哀思，二人亲密地打闹起来，使得这暖融融的房间里更有新婚的温馨蜜意。
意沛被他弄得脖颈痒痒的，于是推开他，含羞道：“别闹了，你又不是没做过。”
孝谦坏笑地摇摇头，“那不一样。以前不可以的，现在可以了。”
“什么可不可以？有什么不一样？”意沛困惑。
孝谦“嘿嘿”一笑，将手游走到她的小腹上，然后凑到她耳边轻声耳语道：“可以让你做真正的母亲，有属于我们俩的孩子。”
“啊？”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不等意沛反应过来，孝谦就迫不及待地将床头的电灯按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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