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一族还是蛋的时候就待在扶木的树干上，它们吸收天地灵气孵化自身，其中沾染最多的恐怕就是扶木的神力。
方颜的那颗蛋落入人界，她带来的神力也许不多，但却是扶木最精纯的力量。
苏让没打算知道方颜来到人界的那晚是哪天，这对他而言并不重要，无论他感受到的扶木气息是否因方颜而来，他们的新生都始于同一个地点，仅凭这一样，苏让已经觉得满足。
他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从小对许多事情都反应淡漠，唯独对方颜，他总是情不自禁受她吸引，喜欢被她靠近，也想要靠近她。
只是他在感情上还是太笨拙，错过了许多机会，而这一次，他似乎又要错过了。
苏让看着方颜的脸，想起刚才偷来的那一个吻。
他本应克制住自己，可惜还是没能抵制内心的冲动。
方颜看上去像是要生气的样子，不，她应该已经很生气了，以苏让对她的了解，她就是这样，越生气的时候越显得冷静，等她生气到极致，就会冷冰冰发来一条分手信息。
不过这一回，他不会给她发信息的机会。
苏让觉得自己有些恶趣味。
方颜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抿紧下唇。
“苏让，你是不是想分手？”这话她早前发消息的时候就想说了，一直忍到现在。
这句台词不该出现在这儿，方颜心想，但她想不出还能说些别的什么。
苏让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平静问：“我们在交往吗？”
方颜冷着脸：“不交往，你以为你能随便亲我？”
苏让的目光闪了闪，释然似地笑了下：“抱歉。”
他往后退了一步：“这是最后一次骗你。”
山里的时间像被静止，飘浮的灵气团全都停了下来，它们无论在空中、在地上、还是在树林间，通通顿了一下，随即争先恐后涌向山崖。
铺天盖地的光将整个山谷照亮，谷底如同一片蔚蓝的海洋。
方颜没能抓住苏让的手腕。
她的指尖擦过他温热的皮肤，眼睁睁看着苏让消失在眼前。
她往前紧追几步，脚下却传来一阵剧烈震荡。
整座山都晃动起来。
大地发出龙吟，蓝色的光芒排山倒海，在方颜眼中泛起波光浪影。
她紧紧盯着前方，却见自己的视野不断升高，一个巨大的光球将她包裹起来，朝上空飞去。
下方，地底涌出奔腾的流水，它们很快汇成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河，冲开山谷的阻碍，流向远方。
整座山谷像一个伸展四肢的巨人，四处地壳移动，草木倾折。
方颜升到高空，发现还有三个光球朝自己飘来，那里面分别是她师父、金乌老祖，还有一只小毛猴。
他们和她一样，没法打破光球，只能困在里面，互相望向彼此。
张九屈朝方颜打着手势，他的声音没法传出来，只有用这样的方式向方颜打听发生了什么。
方颜摇摇头，巨大的无力感让她没法回答，只能回了个“我还好”的手势，低头看向下方。
蓝色的光芒闪耀了很久，直到最后一个灵气团消失，奔涌的河流渐渐平静，像一面银白色的镜子平躺在大地。
这面镜子很快出现几道裂缝，方颜盯着那里，只见一点绿光从裂缝中央探出。
它像是一个天真的孩子试探地踏入这个未知的世界，绿光在缝隙间吞吐了几次，忽然猛地涨大，一棵笔直的大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爬升，笔直冲上天际。
大树如同一根擎天立柱，一端深入水底，一端往上伸展，它的高度很快超过了方颜几人，眨眼之间就将天空捅了个窟窿。
这一幕如同默剧发生在方颜眼前，方颜面无表情，几乎是冷漠地望着大树冲天而起，她甚至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距离最后节点还有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能做什么？
神识里突然响起苏让的声音：“扶木会用它的根系托住整个山海界，即使界膜消失，山海界也不会马上崩塌，你们未来有足够的时间解决这个难题。”
他用的是“你们”，方颜朝身旁望了眼，张九屈和金乌老祖都像听到了什么，侧耳聆听。
只有小条子在光球里上窜下跳，张嘴发出别人听不见的呼唤。
方颜闭了闭眼，将意识传出：“你呢？”
新生的扶木重新托起一片天地，苏让呢？他用什么办法唤醒了扶木的种子？他现在又在哪里？
意识中久久得不到回应。
方颜继续：“苏让……你说话。”
过了很久，久到大地停止震颤，扶木不再生长，她都没能等到苏让的回答。
空中的四个光球缓缓落到地面，它们汇聚成一道流光，投入高耸云天的树干。
流光离开之前，莹莹光晕拂过方颜的脸颊，带走她脸上未干的水迹。
小条子连跑带蹿扑了上来，它跳进方颜怀中，指着天边“吱吱”乱叫。小毛猴的叫声充满哀切，像是丢了心爱的宝贝，焦急慌乱。
方颜抱着它望了过去，天边像是亮起一抹曙光，视野中不再是一片漆黑，蒙蒙光亮仿佛晨曦将现，天幕下，似乎有千万条绳索垂落，它们的影子忽隐忽现，将山海界包围其中。
“那是——扶木的根。”金乌老祖走到方颜身旁，仰首眺望，“他竟然做到了。”
方颜的眼珠盯着天边没有移动：“这就是他的计划？”
“他是扶木后裔，”金乌老祖道，“只有他能唤醒沉睡的树种。”
“代价呢？”方颜低声问，“他的命吗？”
“能与扶木融为一体是他的幸运，”金乌老祖道，“扶木的神力不是随便谁都能承受。”
“所以，是他变成了扶木，还是扶木变成了他？”方颜看向金乌老祖。
金乌老祖注视着她：“谁知道呢。”
她走到悬崖边上，迎着冷冷的风眯起双眼：“至少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山海界不会马上崩塌，你们人界有几百年的时光可以慢慢解决。”
她转过头，朝方颜笑了笑：“你也可以活上很多年。”
说完，她的身影在风中隐去，倏忽不见。
“颜颜，”张九屈走上前，“师父去替你捉她回来？”
方颜摇了摇头。
山海界有扶木支撑，界膜毁损与否已不重要，金乌老祖选择离开，说明她已不再惦记方颜身上的妖核。
张九屈小心端详徒弟的脸色，迟疑了一阵，开口：“我在光球中又算了一卦。”
方颜转眼看他。
张九屈：“当年我从绝卦中看出一线生机，我以为生机是你。”
但刚才扶木长成，蒙蔽卦相的天机散去，他赫然发现，苏让竟然也是生机。
方颜缓慢地眨了下眼：“当年，苏让也住在那家医院。”
所以他师父卦相的方位没有错，唯一错的只是人选。
张九屈神情复杂：“事过境迁，我刚才算出苏让是生机，但你俩互为辅弼，实在说不好谁才是真正的生机。”
方颜点点头，看向山谷中笔直挺立的大树：“不重要了。”
苏让不再给她回音，眼前这棵扶木到底是他还是古老的灵魂，她也不想分辨。
“走吧，师父，”她对张九屈道，“师叔还在人界等着。”
联络上罗十废，和对方确定定位，方颜和张九屈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山间。
银色的河流在汤谷中静静流淌，一株参天大树静静矗立在青灰色的天空下，仿佛亘古至今，从未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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