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君天下者，重在保全民生社稷，非为一人一家而设。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昭宸贵妃明氏，服膺明哲，辅亮我皇家，勋德光于四海，为天下计，为民望计，敬逊尔位。皇灵降瑞，人神告徵，万国拜服。”
这是一封禅位的诏书。
诏书之上，宗政衡言明，明棠承继大统，乃是祥瑞之征兆，神明之应允。
天下，非宗政家一家之天下。
神明有谕，天降祥瑞，自然是要有贤德才能之人来承继大位。
一旦这封诏书晓谕天下，必然会起轩然大波。
女子为帝，古未有之。
明棠之所为，乃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但这封诏书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它昭示着明棠得到了宗政衡这位帝王的承认。
这代表，她的皇位非谋逆之所得，而是从上一位帝王手中光明正大接过来的。
哪怕她登基一事依旧会充满艰难险阻，但是，在名声之上，她已然是正统了。
非篡位，非谋逆。
而是正大光明坐到了这个位子之上。
“陛下，不可啊！”
在扶越草拟圣旨之时，底下以燕王为首的王室宗亲们已然跪了下来，涕泪横流地恳求。
可宗政衡内心却毫无波动。
早在这些人以所谓护驾名头随着宗政璟一同深夜杀入皇宫开始，他们便已经将自己的路走绝了。
“昭昭，玉玺。”
圣旨写完了，宗政衡转头温和看向明棠。
明棠沉默着解下了身侧的环佩，打开了那方装着玉玺的匣子。
这次，宗政衡亲自取出了玉玺。
他，已经许久未曾亲持过玉玺了。
原本轻易可单手握持的玉玺，如今，宗政衡却需要双手珍而重之地拿起。
德全如今在底下跪着，扶越便成了那个取来红印之人。
沾取印泥，落玺。
昭示着帝王的更替。
“大晟之名，不可移，不可改，你，可知否？”
这是宗政衡这个“不肖子孙”对祖宗江山基业所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无能，执政期间虽然竭尽所能，依旧无法平息门阀党争，无法干脆果决断绝皇位争斗对百姓所造成的伤害。
明棠，虽然是个外姓之人，亦是士大夫所不容的女子之身。
但对于百姓，她是最好的继承人。
果敢聪毅，不念情，亦顾情。
宗政衡想，她比自己更合适坐在这个位置上。
“知。”
大晟也好，还是别的什么国号也好，都不重要。
百姓安居乐业，山河清明永固，这才是自己所求的。
“百姓重若泰山，不可弄权忘本，你，可知否？”
不要像自己一样，为了平衡所谓世家利益，到最后苦了百姓，也忘了自己最初能走到这个位子上来之时，就是靠的为百姓之忧而忧的用心。
“知。”
明棠能感觉到，宗政衡的眼神，已然有些涣散了。
明棠握着他的手，心中五味杂陈。
宗政衡明知那安神汤药被德全和宗政璟做了手脚，却依旧喝了下去。
他用自己的命，绝了宗室皇亲们指手画脚的资格。
当这些人都背上了谋逆之名，自己这个原本不正统的人，反而成了正统。
“好，你一直做得很好，将来也必定会是个出色的君主。”
宗政衡转头望向一旁的扶越，还有底下的裴怀安。
“扶卿，裴卿，望你们二位，能尽心辅佐新君，为我大晟之安定，更为百姓之和乐。”
扶越和裴怀安二人，真心实意地跪下朝着宗政衡叩首。
“臣，谨遵圣谕！”
一切托付好之后，宗政衡终于看向了下首死活不跪的宗政璟。
他一直昂着头，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
“当初，父皇曾留遗诏，言明让朕善待手足兄弟。然朕有此心，朕的兄弟们却从未真正将所谓手足记在心中。既如此，朕也无谓所谓遗诏。”
迎着燕王惊骇的目光，宗政衡留下了人生之中的最后几道圣谕。
“信王谋逆，除其王爵，玉牒除名，赐鸩酒一壶，身后不可追谥加封，不享后世香火供奉。”
这是宗政衡第一次，明确且直接地处死自己的手足兄弟。
之前雍王也是找了个借口，先幽禁而后再处置。
而这第一次，便是对准了自己亲手抚育长大的亲弟弟。
宗政璟听到属于自己的结局，面上无悲无喜。
他不谢恩，也不求饶，只是平静看着宗政衡以及站在他身旁的明棠。
最终，他只问了一句话。
“如果，我不曾对你下手。如果，我一直安分守己。你有没有一刻曾经考虑过……”
考虑过，那顶位子的归属。
宗政衡沉默许久，还是点了头。
他也是个俗人，想过保护自己的心爱之人，但也逃不过所谓世俗想法。
一个女子称帝，是世俗意义上的离经叛道。
他是宗政家的儿郎，却要亲手将宗政家打下的江山交托给一个异姓女子，他也纠结过，退缩过，甚至于想过放弃。
可最终，他还是用自己的命做局，设下了这场考验。
考验的，不是他们二人对自己的情谊，那已然不是到了那个地步该考虑的了。
他要考验的，是为君者的仁心和正道。
上位者可以不择手段，但此刻的大晟，需要的不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君主了。
若是为了上位，连自己最亲近之人都可下手残害，那又如何期盼他能够护卫百姓黎民，护卫那些和他看似无关却又息息相关的普通人。
宗政璟不可以。
但明棠通过了考验。
宗政璟得到这个回答，终于死心了。
原来，皇兄不是没给过自己机会啊。
他苦笑一声，沉默跪下叩首。
“罪人，领旨。”
至于其他协从之人，宗亲皇族大多是幽禁一生，而官员则是罢官免职。
可以说，这一局也直接为明棠扫清了登基之后的最大障碍。
那些反对最激烈之人，宗政衡在自己还在位之时，已然为其全部解决了。
将来若是这些人中还有可用之人，明棠也可施恩于他们来换取忠心。
宗政衡自己来做了这个恶人，把可以做善人的机会留给了明棠。
一场深夜发动的谋逆，在天光破晓之时落下了帷幕。
而宗政衡也伴随着第一抹天光，吐出了一口黑红色的鲜血。
宣告着，他的一生，正式走向了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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