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老国公提了好几句萧令仪，晚上念姐儿睡前，一直在说乐姐儿母女之间的争执。
竹心听得迷迷糊糊，本来都要睡着了，突然听到念姐儿说起谢家的大表哥常来家里。
“是谢家大表叔的长子？”竹心一下子清醒过来追问道。
念姐儿立刻扭过头来回道：“是啊！最开始两次二表叔的三表哥也跟着来了，可是他还太小，和八弟一样小，和大姐姐说不上话。还有我发现，表婶给大姐姐的礼物，比给四哥的还贵重。”
竹心沉默了会道：“这件事太夫人知道吗？”
“肯定不知道啊，不然大姐姐也不会苦恼要不要告诉祖母。”念姐儿靠在竹心的胳膊上，小声问，“是不是大表婶看上了大姐姐？想叫她做自己的儿媳妇？嫡母那边似乎想让大姐姐嫁去陆家。”
对于梁亦乐的婚事，竹心也能猜到萧令仪的想法，如今福王在京城的地位，陆家早已经站队，陆宰相若是能等到小五登基那天，就是板上钉钉的三朝元老。
比起同床异梦的鲁国公夫妇来说，方家只有个皇后，还是失势的继后，为陆家媳还是方家妇，越来越不需要犹豫。
“你大姐姐和你说过什么没？”竹心也转过身来，和女儿面对面，“太爷知道谢家大表婶的心思吗？”
念姐儿沉吟了下：“我觉得祖父肯定知道，他只是不说，在来的路上，祖父还问了我好几次，说谢家的几个表兄怎么样呢？要我说，谁都不如裴家的表妹。”
竹心摸摸女儿的头：“睡吧睡吧，你和太爷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既然明天就要走的话，也不用着急，肯定能按时赶回京城。”
念姐儿闭上了眼睛，窝在竹心怀里，过了会又说：“对了娘，祖母偷偷叮嘱我，叫我带你回去，说是这边条件艰苦，怕娘受不住。”
谢氏的想法，竹心也能猜到，无非是希望她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回京城，在意的也不过是肚子里的两个孩子而已。
“睡吧，大人的事情，小孩别操心。”竹心抚了抚女儿的头，自嘲的笑了笑。
她又不是第一次怀孕，也不是第一次离开京城，想要讨好她还要这么拐弯抹角，这点讨好她沈竹心可不稀罕。
竹心在意的是老国公的意思，着重强调了萧令仪病重，又暗示了乐姐儿的婚事……
“娘。”
念姐儿突然出声，吓了竹心一跳：“怎么了？”
“其实祖父还有一件事没说。”念姐儿坐了起来。
竹心也跪着坐起来：“你说，咱们娘俩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迟疑了会，念姐儿道：“太子妃催了好几次封世子的事，都被爹爹拒绝了，为了这事，大姐姐和嫡母吵架，也有这个原因。”
“你到底想问什么？”竹心躺了下去，心情有些烦躁。
“娘，你别生气，都是外面这么传的，说是爹爹想七弟当世子，我知道娘没有这个意思，何况三哥还在四哥前头呢，哪里轮得到小七。”
竹心转过身来，终究还是问起了定国公府里的情况：“不止夫人生病吧，你的兰心姨是不是也遇到了什么麻烦？”
念姐儿说起这件事就很生气：“兰心姨给舅舅的信被宋陵的岳母拦下来，闹到了陆家大夫人面前，诬陷兰心姨和宋陵私相授受，发现是写给舅舅的信后，又说兰心姨不甘寂寞，勾引舅舅！不就是她逼着宋陵娶她的小女儿，宋陵不肯吗！要不是陆家大夫人是个明事理的人，兰心姨真是平白遭了这一盆污水淋头！”
“所以现在定国公府是在管？”
“祖母，还有大姑祖母。兰心姨为了避嫌，应下陆宰相的邀请，去了宫里的史馆，夜里住在德妃宫里，我走的时候，兰心姨三天都没有回来。”
竹心自嘲笑笑，难怪谢氏要讨好她，萧令仪病重，兰心离开了定国公府，卫三娘又指望不上，家里病的病，走的走，老的老，小的小，可不得指望个得力的人主持大局。
当初还在京城的时候，她又不是没有独揽过定国公府的大权，靠的还是萧令仪，从来就没有指望过谢氏大发善心。
谢氏如今再用女儿来传话讨好自己，她压根就不稀罕。
不过老国公反复提及萧令仪的身子不好，竹心还是不得不多想，他和谢氏不一样，说任何话，肯定是有他的目的。
“念儿，你祖父对请封世子有什么想法？你有没有听他提起过类似的事情？”
“有。”念姐儿很郑重回道，“祖父专门问过我，三哥哥在爹爹心里的地位怎么样？还问我要如果是三哥哥继承了定国公府，我会不会不高兴。又不是我继承定国公府，和我有什么关系，干嘛问我高不高兴。”
说到这里，念姐儿很是无语：“哪怕是小七继承，也轮不到我啊，搞得我的意见很重要一样。”
听着女儿的语气，竹心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涌动的暗流：“你为什么这么担心小五？保护他的人多了去，你又何必这么着急回京？不如留下来陪陪娘？”
“可是小五哥他……”念姐儿很是纠结，明显迟疑了。
竹心不再有任何迟疑，严肃对女儿道：“你祖父之所以要问你的意见，是因为你和福王殿下的关系，甚至他笃定你将来会嫁给他，而他如今只需要一个送太子下位的机会，就可以登基称帝，所以你高不高兴对他很重要。”
念姐儿下意识反驳：“我才不——”
话说到一半，想到了什么，念姐儿挠挠头：“我和三哥哥的关系很好，四哥哥和我的关系又不差，小七又是我的同胞弟弟，一个定国公府而已，有必要看我高不高兴吗？三哥哥心里只有她亲娘，四哥哥整日担心课业，担心不敢骑马被人嘲笑，小七还那么小，祖父有必要想那么多吗？”
“念儿，我希望的……”竹心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随你吧，只是我不希望你被困在某一个地方，我跟你说这些，也是因为你已经能明辨是非，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祖父这次来，除了想让我劝劝你爹，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愿意给我一个承诺，等将来嘉淑郡主过世，便扶我为你爹的正妻，条件是我帮你三哥哥成为世子。”
念姐儿瞪大眼睛，半晌才讷讷开口：“祖，祖父还有这个意思吗？可是娘根本不稀罕这些，再说了，按照礼法，妾不能妻，爹爹要是这么做，御史台的那老顽固还不得喷死娘啊，虽然娘不怕，也和兰心姨的心态不一样，但总归……何况，嫡母还活着呢。”
在这一刻，竹心听出了女儿语气里的哀伤。
“娘爱爹爹吗？”念姐儿忽然问了句。
竹心想了很久才回：“大约有点喜欢吧。”
念姐儿长松一口气：“那就行，娘喜欢的东西多了去，爹爹也不是很重要。”
“睡吧。”竹心哄着女儿睡着。
只是老国公办事，向来谋定而后动，他想扶三哥儿为世子，只怕萧令仪的身体很不好，而且四哥儿肯定犯了什么错，一个哪怕萧令仪活着也会妥协的错误。
快要睡着时，屋里突然有了动静，竹心陡然睁开眼，浓郁的黑里传来梁沐祈的声音。
“是我，念儿睡了？”
竹心逐渐出现轮廓的黑影，一股森森的凉意袭来，便知道梁沐祈在门外站了有一会，大概率该听见的，不该听见的都听见了。
沉默良久，竹心问隔着三尺的梁沐祈：“世子的事情，你到底怎么打算的？郡主和你娘应该还是想扶四——”
话还没说完，梁沐祈打断她的话：“我爹既然来了，定是母亲也同意他的决定，梁亦辰太蠢，被太子妃挑唆几句，和应儿起了龃龉，又被人利用，给福王的酒水里下毒，不是念姐儿机警，这会儿所有人都会功亏一篑。
爹娘已经统一战线，令仪那边，她身子不好，梁亦辰的事情暂时没有告诉她，这件事还连累了应儿，他受了点轻伤，德妃好意留他在宫里养伤，被兰心送回家里，大概也是猜到了父母的意思，不想让他和辰儿争世子之位。”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竹心还有什么不懂的，梁沐祈的爹都来了，四哥儿的蠢事也瞒住了，兰心和三哥儿母子的误会他也不去解释。
“我已经告诉陆宰相和戚辛，定国公府的世子只会是我和你生的孩子，崇哥儿不愿意，还有枫哥儿，我等起。”
梁沐祈散去了寒气，在竹心身边桌下，准确无误的捉住了她的手：“竹儿，我不在乎我在你心里占据了多大的位置，你心里有我，我就很感激上天给了我这个机会，什么礼法，什么孝道，什么君臣，我梁沐祈从没放在眼里过，我问心无愧，一辈子没向任何人低过头，除了你。”
“竹儿，从前我不放你走，现在，你也赶不走我。”
竹心知道梁沐祈的脾气，他决定的事情，哪怕是自己，都无法改变。
多说无益，竹心想抽回手，愣是抽不动，干脆闭上了眼睛睡觉，懒得理他。
原本不大的床，又挤上来一个人，竹心真的绷不住，正准备开骂的时候，发现梁沐祈挪开了脚消除；踏，在床边打了地铺。
竹心本来就翻不了身，只能望着躺下的身影道：“梁沐祈，要不你听你爹的，不要固执己见了，小七还小，身上担不起那么重的担子。”
梁沐祈半天没回话，竹心怒了：“等我生了孩子，身体好了，我就去把小七和小八接走！谁稀罕你们梁家的爵位！你们有的，我也能给！”
“娘，你怎么了？在和谁说话呀？”念姐儿揉着眼睛坐起来，竹心顿时熄火，小声哄着，“快睡快睡，没有谁。”
天色苍苍，入眼皆是枯黄，西北的冬天已经近在咫尺，望着走远的车队，竹心情绪复杂，女儿此行回到京城，怕又是一番风波。
梁沐祈望了眼天色，替竹心拢了拢狐裘：“上车回去，有父亲在，念姐儿不会有事的。”
竹心收回视线，转头上了车，盘算着今年还剩下的日子。
日子一晃到了十月里，竹心的身子沉得厉害，光站着就觉得有千斤重。
本来她还想看看一看泉州那边的消息，偏生卢大夫寸步不离，几乎除了睡觉和如厕，就没有离开过竹心的视线。
“沈娘子在想什么？”卢大夫突然来了句，吓得竹心一个后撤步，差点没站稳。
梁沐祈稳稳扶住竹心，抬头看向卢大夫：“你是大夫，就是这么照顾病人的？”
卢大夫没有理他，只紧紧盯着竹心的肚子：“你要要发动了。”
竹心怔住：“什么？”
话一说完，肚子果然发动。
“来人！”梁沐祈立刻扶着竹心往屋里走去，卢大夫追在他们身后建议，“还是在转两圈的好，现在还早着呢。”
“转吧。”竹心不太喜欢这个卢大夫，但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凉州许多疑难杂症到了他手里，仿佛变成了普通风寒一般，遵医嘱，按时吃药的不说彻底好了，也能治愈大半。
卢大夫的医术的确极好。
生产很顺利，从上午辰时三刻开始发动，傍晚刚到酉时顺利生下双生子。
这次竹心没吃什么苦头，完了还亲自看着两个孩子，叮嘱奶娘各种注意事项。
“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会。”梁沐祈忽然放下孩子，又回头对卢大夫说，“母子三人就交给你了。”
“梁将军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卢大夫送走梁沐祈，又折回房间，看到竹心在喝粥，不禁挑眉，“你就不好奇他是因为什么事走的？”
吃完了小米粥竹心才缓缓躺下，闭着眼睛回他：“有什么需要我好奇的，无非还是那些事。”
卢大夫诧异坐下来，望着摇篮里的两个男孩，悠悠道：“你倒是安心，京城那边都快翻了天，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这样的出身，你这样的人，凭什么看不上梁沐祈，看不上定国公府，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你却弃如敝履。”
竹心缓缓睁开眼，望着繁复精美的芙蓉帐顶回道：“这顶芙蓉帐的不说料子的花费，光绣娘都是凉州最好的，一两银子一天的工钱，四个绣娘三天赶工做出来的，我们虽然额外给了赏赐，但一针一线都是用尽了心血，对我来说，其实和普通帐帘并无区别。”
卢大夫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如今是梁沐祈心尖上的人，为了你，忤逆父母都是小事，他居然站队了福王！你想说你和这些普通绣娘没什么区别？”
“当然不是，而且我要纠正你一点，这四个人可不是普通绣娘，她们是整个凉州最厉害的绣娘，夫家和娘家全靠她们供养，按照你们男人的科举来算，大约也能算是中了个举人，幸运得到贵人提拔，进了知府谋了小官，辅佐好上司，这辈子就能有尊严的活着，还能惠及三代。”
竹心闭上了眼睛，“我不过不愿意走女人该走的路而已，也想走一走人走的路，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不识好歹呢？想当个人就那么难吗？”
卢大夫陷入了沉默，转头看着摇篮里的双生子，忽然问了句：“他们有名字了吗？”
“有了，小九叫涵哥儿，小十叫烁哥儿。”竹心回他。
过了会，卢大夫笑起来：“那你知道戚辛给你重新算过命吗？你命里还有一子一女。”
竹心睁开眼：“我和梁沐祈大概到此为止了。”
卢大夫却意味深长的道：“我又没说这一子一女是你和梁沐祈生的。”
听到这话，竹心侧过头去，静静望着卢大夫，他身边的两个奶娘脑袋都快低到了地上去。
静默片刻后，檀儿进屋来，手里提着个食盒，看到卢大夫在，她又露出了些迟疑。
“戚辛此人本事极大，排卦算命更是天赐的本事，梁沐祈命中劫已被你解了，但你的桃花劫，可还没过哦。”卢大夫说完便起身告辞。
檀儿等他走后，提着食盒来到窗前，拿出来的不是汤药，也不是吃食，而是一束盛开的金色小雏菊，湿润的泥土裹着根部，装在油纸包里，还带着青草的气息。
竹心怔了好一会儿才道：“帮我栽种起来。”
“好勒！”檀儿惊喜起身，开始收拾种花的事情。
屋里多了一盆小雏菊，竹心的疲惫也扫清不少，她静静望着条案上的花，对檀儿道：“替我谢谢他。”
“嗯。”檀儿转身离开。
两个奶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中，还是竹心主动开口：“你们也不用担心，东西能送进来，肯定是得了梁沐祈的允许。”
她们这才恭敬应了声是，专心照顾两个孩子。
没多久，竹心就睡着了，她梦到了姐姐，梦到了娘亲，她们一家三口还在庄子上，日子清苦，劳作疲乏，但没有太多的勾心斗角。
大约是娘亲怀着身子，算命的说这是个儿子，沈大田还算个人样，日子也勉强过得去。
秋天的庄子上，最多的就是这种金色的小菊花，有时候丰收的年岁，无人打理，入目都是金黄色，年幼的竹心很喜欢这种金灿灿的花，很像庄头收受贿赂时，放在牙齿上咬一口的碎黄金。
梦醒天亮，已经快要到了晌午，竹心肚子饿得咕咕叫，起床后擦洗一番，看过两个孩子，便靠坐在床上吃饭。
梁沐祈抱着一盆西湖柳月进来时，她正在喝汤，差点一口鸡汤喷出来。
“你怎么还在？！”
“西北这边找不到西湖柳月，这是表哥特意命人给我送来的，你看看，这个颜色是不是更像黄金？”梁沐祈一本正经的问她。
竹心给他一个白眼，继续吃饭，直到余光看到梁沐祈挪走小菊花，放上了他送来的西湖柳月，她才忍不住道：“你这西湖柳月也活不了多久，赶紧搬走，免得碍眼。”
梁沐祈没有回头：“表哥说，他的园子里西湖柳月多的是，每日给我寄一盆来，养不活换新的就是，留在京城也无人欣赏，不如送来这里，让你养养眼。”
竹心服了：“随你。”
半个月后，卢大夫要走，临行前来和竹心辞行。
“此番多有受教，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沈娘子的命数早已经注定，如今你读了书，积了德，风水已定，大运将至，命数也将出现，你既替我解惑，我便给你露一手，张为之不是你的桃花劫。”
见竹心顿住，卢大夫提醒：“这件事梁将军自然也知道，所以他才放心张为之留下，只是你的桃花劫被梁沐祈这家伙动了手脚，此人阴险，你还是早些远离他的好。”
“梁沐祈居然你们这些神棍？” 竹心倒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桃花劫，哪怕真有，都不可能阻止自己向前的步伐。
她惊讶的是，梁沐祈这种不信命的家伙，居然信什么桃花劫，还动什么手脚！
大概是脑子进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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