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特警架起范思渊，迅速离开房间。
骆为昭转身，快步走向云雪霁和裴溯。
兰生则已经蹲在张昭临身边，检查他的伤势——腹部中弹，失血严重，但意识还清醒。
“东澜……”张昭临艰难地转头，看向还被绑在椅子上的儿子，“炸弹……”
兰生抬头看了一眼张东澜身上的定时器——00:35:44。
“骆队！”他喊道。
骆为昭已经看到了。
他蹲下身，看着云雪霁怀里的裴溯。
伤口在左胸，离心脏太近，鲜血还在不断涌出，裴溯的脸色已经白得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骆为昭的声音很沉，“五分钟内到。”
云雪霁没有回答。
他只是抱着裴溯，一只手死死按着伤口，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裴溯的脸。
“裴溯……看着我……别睡……”他的声音低哑，一遍遍重复，“你说过要等我的……你说过的……”
裴溯的眼睛半睁着，瞳孔已经开始涣散。
但他的左手，慢慢抬了起来。
颤抖的、无力的手，一点一点，抚上云雪霁的脸颊。
指尖冰凉，沾满血迹。
“阿霁……”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是叹息，“他们都说……我是怪物……”
“你不是。”云雪霁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不是怪物，裴溯。你只是你自己。”
裴溯的嘴角又扯了一下，像是想笑，但没力气。
他的目光飘向房间另一侧——范思渊被拖走的方向，那张狰狞的、咒骂的脸已经消失了。
“今天……那些怪物……都被你清除了……”裴溯断断续续地说，每说几个字就要喘一口气，“我……是最后一个……”
他的眼睛重新聚焦，看着云雪霁，里面有一种近乎哀求的神色。
“你能不能……把我关在你身边……再也不要离开我……”
云雪霁的眼泪又一次涌出来。
他点头，用力点头。
“好。”他说，声音哽咽，“我答应你。裴溯，我答应你。”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裴溯的额头，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
“听着，裴溯。你没有克死任何人，也不会害死任何人。你只是你自己，不是他们口中的怪物。”
“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直到岁月尽头，沧海桑田。”
裴溯的眼睛亮了一下。
那是一种释然的、满足的光。
“这样……”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就很好……”
然后，他的手无力地垂下。
眼睛缓缓闭上。
“裴溯？裴溯！”云雪霁的声音陡然拔高，“别睡！睁开眼睛！裴溯——！”
但怀里的身体已经彻底软了下去。
呼吸停止了。
“滴————”
旁边，张东澜身上的定时炸弹还在倒数：00:31:22。
但云雪霁已经听不见了。
他只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骆队！救护车到了！”一名特警冲进来喊道。
骆为昭立刻起身，“快！担架！”
医护人员冲进房间，两个人迅速将裴溯从云雪霁怀里抬上担架，开始紧急心肺复苏。
另一个人则去处理张昭临的伤口。
还有一名拆弹专家，带着设备快步走向张东澜。
“云先生，请让一下！”护士对依然跪在地上的云雪霁说。
云雪霁恍惚地抬起头。
他的脸上、手上、衣服上全是血，冰蓝色的眼睛里一片空洞，像失去了灵魂的琉璃。
骆为昭伸手去拉他，“云总，起来！裴溯需要去医院！”
云雪霁被他拉起来，踉跄了一步，然后突然挣脱，扑到担架边。
裴溯已经被接上了便携式心电监护仪。
屏幕上是——一条直线。
“继续按压！”医生吼道，“肾上腺素1mg，静推！”
护士迅速操作。
云雪霁看着那条直线，看着医护人员拼命按压裴溯的胸膛，看着裴溯苍白的脸随着按压微微晃动。
他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寂静。
直到——
“滴……滴……滴……”
微弱但规律的心跳声，从监护仪里传出来。
曲线重新开始起伏。
“有心跳了！”护士喊道。
云雪霁的呼吸一滞。
“快！上救护车！”医生下令。
担架被迅速抬出房间。
云雪霁本能地要跟上去，但骆为昭拉住了他。
“云雪霁！炸弹！”骆为昭指着张东澜，“拆弹专家需要时间，但定时只剩三十分钟了！范思渊身上搜出了遥控器，但还有没有其他触发方式我们不知道！这里随时可能爆炸！”
云雪霁转过头，冰蓝色的眼睛扫过张东澜腹部那个不断跳动着红色数字的黑色金属盒。
他的目光在那错综复杂的电线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向裴溯被抬走的方向。
救护车的鸣笛声正在远去。
“我不会拆弹。”云雪霁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冷酷，“留在这里，我也帮不上忙。”
他看向拆弹专家——那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此刻正满头大汗地使用探测仪分析炸弹结构。
“专业人士交给专业人士。”云雪霁对骆为昭说，“我需要去医院。裴溯现在更需要我。”
骆为昭愣了一下。
“可是张东澜……”骆为昭看向那个被绑在椅子上的年轻人。
张东澜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但当他的目光与云雪霁相遇时，云雪霁对他点了点头。
“相信他们。”云雪霁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尽全力救你。”
然后他转向拆弹专家。
“需要什么支援，直接告诉骆队。他有权调动滨海所有应急资源。”
拆弹专家抬起头，擦了把汗。
“我需要防爆转移罐！还有坡道缓冲材料！这个装置有三级震动传感器，任何超过0.5G的加速度都可能触发！”
“听到了吗，骆队？”云雪霁已经转身向门口走去。
“等等！”骆为昭叫住他，“裴承宇还在这里！”
云雪霁的脚步顿住了。
他回过头，看向那张简易病床上静静躺着的男人。
裴溯的父亲。
植物人。
范思渊用来折磨裴溯心理的最后一颗棋子。
“一起转移。”云雪霁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送到滨海中心医院，最好不要和裴溯同一家。他醒来后……不会想见到那个人的。”
说完，他再不停留，快步冲出房间。
骆为昭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深吸一口气，转身开始指挥。
市立医院，急救中心。
救护车呼啸着驶入，早已等候的医护人员冲上来，将裴溯的担架车飞速推往手术室。
云雪霁的车几乎同时抵达。
他冲进急救中心大门时，只看到手术室的门在眼前闭合，红灯亮起。
“家属请在外面等候！”护士拦住他。
云雪霁停下脚步，站在走廊里，浑身是血，像一尊僵硬的雕塑。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和远处隐约的脚步声，灯光惨白，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手上、衣服上还沾着裴溯的血。
那些血迹已经干涸，变成暗红色的斑点。
他盯着手术室门上那盏“手术中”的红灯，眼睛一眨不眨。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传来。
骆为昭、陶泽、杜佳他们来了。
骆为昭走到他身边，也靠着墙坐下。
“张东澜救下来了。”骆为昭说，“炸弹在水下拆除的。他只有轻微擦伤，已经送到这家医院检查了。”
云雪霁没有反应。
“张昭临也在手术，腹部中弹，但没有生命危险。”
还是没有反应。
骆为昭转过头，看着云雪霁苍白的侧脸。
这个总是冷静到近乎冷漠的男人，此刻却脆弱得像一碰就碎的琉璃。
“你做了正确的选择。”骆为昭轻声说，“留下来，你也帮不上忙。而这里——”
他指了指手术室。
“这里才是你需要待的地方。”
云雪霁终于动了动。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血迹的手。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选择。我只知道……如果他死了……”
他没有说下去。
但骆为昭听懂了。
如果裴溯死了，云雪霁的世界也就崩塌了。
那些冷静、那些理智、那些权衡利弊的能力，都将不复存在。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手术室的门。
“云先生，你去换身衣服，休息一下吧。”陶泽轻声劝道，“你身上都是血……”
“不用。”云雪霁的声音嘶哑，“我在这里等他。”
“可是……”
“如果他在醒来的第一刻看不到我，”云雪霁转过头，冰蓝色的眼睛里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他就不会回来了。”
众人沉默。
“那我们陪你等。”骆为昭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兰生、陶泽、杜佳也依次坐下。
没有人再说话。
走廊里只剩下呼吸声，和手术室里隐约传来的仪器声。
四个小时。
手术进行了整整四个小时。
当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医生走出来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谁是家属？”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
云雪霁上前一步，“我是，他是我的内人。”
医生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身上的血迹上，略微诧异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专业态度。
“病人情况很危险。”医生严肃地说，“子弹距离心脏只有两毫米，贯穿左肺，造成大量内出血。手术过程中，病人曾一度心脏停跳。”
云雪霁的手指猛地收紧。
“但幸运的是，”医生继续说，“经过抢救，心跳恢复了。现在手术已经完成，子弹取出，出血点止住，肺部的损伤也进行了修补。”
“他……活下来了？”云雪霁的声音在颤抖。
“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医生谨慎地说，“但还需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十二个小时。如果这期间没有出现感染、并发症或者二次出血，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云雪霁闭上了眼睛。
紧绷了四个小时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稍微松懈。
腿一软，他差点跪倒在地。
骆为昭赶紧扶住他。
“谢谢医生。”骆为昭代他说。
医生点了点头，“病人稍后会转到IcU，家属可以在探视时间去看他，但每次不能超过十分钟。”
说完，医生转身离开。
几分钟后，裴溯被推了出来。
他还在昏迷中，脸色苍白如纸，身上插满了管子，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但呼吸平稳，监护仪上的数字也在正常范围。
云雪霁跟到IcU门口，看着裴溯被推进去，门再次关上。
玻璃墙后面，护士在忙碌地连接仪器，调整参数。
云雪霁就站在玻璃外，一动不动地看着。
骆为昭拍了拍他的肩膀，“云先生，去换身衣服吧。裴溯暂时不会醒，你总不能一直这样等着。”
云雪霁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血迹，终于点了点头。
兰生递过来一个袋子，“车里备了干净衣服，你去洗个澡换上吧。”
医院有家属休息室，带淋浴间。
云雪霁洗去身上的血污，换上干净的衣服——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是裴溯以前给他买的。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阴影，冰蓝色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但至少，干净了。
他回到IcU外，继续等待。
探视时间到了，护士让他进去。
只有十分钟。
云雪霁穿上无菌服，戴上口罩，走进IcU。
裴溯躺在病床上，安静得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他的睫毛很长，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嘴唇没有血色，微微张着，靠着呼吸机辅助呼吸。
云雪霁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裴溯没有插针管的那只手。
手指冰凉。
云雪霁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用体温温暖他。
“裴溯。”他低声说，声音很轻，只有两个人能听见，“我在这里。”
“你说要我关着你，再也不离开。我答应了。”
“所以你要醒过来。要好好的醒过来。”
“我等你。”
十分钟很快到了。
护士进来提醒。
云雪霁松开裴溯的手，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走出IcU，骆为昭他们还在。
“云先生，你去睡一会儿吧。”杜佳劝道，“我们已经安排了轮班守夜，有情况会立刻叫你。”
云雪霁摇了摇头，“我睡不着。”
他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背靠着墙壁，闭上眼睛。
但他没有睡。
他只是闭着眼，耳朵却一直听着IcU里的动静，听着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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