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芦苇席子搭建的灵棚，棚子里一口五六十公分高的棺材被两条木凳撑着。
棺材前，已经燃烧殆尽的火盆显得孤寂无言。
没有一个人在周围，那小小的棺材就那么躺着。
在农村，这样的场景已经不能用寒酸来形容了，没有纸人，没有白幡。
丁文俊直接走到棺材边上，没有钉盖子的棺材就这么敞着。
七八岁的女孩穿着绿色的棉袄，安静的躺着。
丁文俊凝神看去，薄薄的黄纸下是稚嫩、乌青的脸。
“我那苦命的孩子啊！”哭喊声从院子里传出来，由远及近。
看见有外人来了，老太太和儿媳妇哭喊着从屋里出来。
“别哭了！小丁先生来看看！”治安主任瞪眼喝道。
两个人立刻止住了哭声，趴在棺材边抽泣着。
听见哭声的左右邻居也都过来围观，不多时就围了十几口人。
丁文俊从两个人的哭声中没有听到一丝的悲伤。
“拿一个椅子，两根白蜡烛，一碗米，一双筷子。”
“啊？”婆媳俩有些傻眼。
“愣着干什么？去拿啊！”治安主任吼道。
“好好好……”婆媳俩急忙进屋拿东西。
灵棚外面十几米处，芦苇席围着木椅，木椅上一碗米，两根蜡烛在两旁，筷子交叉着插在碗里。
“都几天了？怎么还不送去火化？”治安主任不耐烦的问道，连续两天在寒风里巡逻，他也烦了。
“家……家里没钱，她爸打工今晚回来，说想……想再看孩子一眼。”
丁文俊忙完手里的活，抬头看了看婆媳俩，两个人躲闪着，根本不敢看丁文俊的眼睛。
丁文俊本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口。
“走吧！主任，去另外一家看看。”
另外一家不远，就在后面隔着一排。
不出丁文俊所料，也是个女孩，比前面那一家小一点，五六岁的样子。
丁文俊照样给搭了个临时的土庙，骑车回家去了。
丁老头坐在门口抽着烟，看着丁文俊面色阴沉的回来。
没有打招呼，丁文俊直接回自己屋去了。
丁老头看了看丁文俊，熄灭了烟头，抬头看了看天。
吃晚饭的时候，丁文俊没有说话，吃完了就放下筷子出去了。
“小俊怎么了？”
“不知道，扳着个脸，谁欠他似的，长大了，有脾气了。”丁老头吃着饭，没好气的说道。
天色将黑，麦田里的土坟旁边，丁文俊席地而坐，看着枯黄的杂草。
“妈，我要是个女孩，你还疼我吗？”
坟茔当然不可能回答他。
“我知道很多人重男轻女，想要个儿子传宗接代，但是那毕竟是自己生下来的一条命，六七岁的孩子……”
丁文俊说着，低下了头，想起小时候他妈妈的点点滴滴，黄豆大的泪珠掉落在地。
过了许久，丁文俊站起来，走出麦田，他没有回来，而是向河边走去。
河边不远的庄子，灵棚下，一个黑瘦的男人蹲在棺材旁冰冷的地上，低头垂泪。
他还给孩子买了一堆吃的玩的，好看的衣服。
可是现在呢？孩子躺在窄小的棺材里，一声不吭，不会再喊他“爸爸”。
院子里，婆媳俩忙着准备明天去火化用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手上有点哆嗦。
一阵恍惚迷离的感觉从脑袋里腾起，两个人不自觉的相互看了一眼。
“小翠，我怎么感觉晕了一下。”老太太嘀咕道。
“我刚刚也是，可能是这两天累的，明天下地了就行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
“叫大强进来吃饭吧！明天一早还要去火葬场。”
“嗳！”
男人直接拒绝了，他怎么吃的下去饭？
“不管他，我们吃。”老太太直接转身进屋了。
婆媳俩吃了饭，又收拾了一下，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了。
门口的灵棚下，耀眼的白炽灯还在亮着，男人低头坐在棺材边不动。
“大强，进来吃口饭吧！”老太太喊道。
男人没有理她。
老太太撇了撇嘴，进自己屋里去了。
也不知道几点了，阵阵呜咽声由低到高，传进了婆媳俩的耳朵里。
两个人揉着眼睛，披着衣服从各自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小翠，你听见有人在哭吗？”
“听见了，好像……好像是小丫的声音。”儿媳妇有些胆怯的说道。
“瞎说什么？”老太太斥责道。
嘴上说着，老太太也往大门口的灵棚看去。
男人还是低头蹲在棺材边。
“呜……呜……呜……冷……”小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
“啊！”婆媳俩瞬间愣住了，这次没错了，确实是丫头的声音。
“呜……呜……呜……冷……”
一阵冷颤从两个人的心里扩散到全身。
“是……是小丫，她回来了。”女人哆嗦着说道。
老太太也懵了，这次她听得很清楚。
“扑通！”一声，瘫倒在地。
女人惊恐的四处看着，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大……大强！”女人叫着自己的丈夫。
男人好像睡着一般，根本不理会她。
女人试探着往前走，走出大门，走到灵棚里，她不敢去看棺材里的孩子还在不在。
“大强……”她又叫了一声。
男人依然低着头。
“呜……呜……呜……冷……”孩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啊……”女人再也压制不住那种渗透至心底的恐惧感，跪倒在男人身后。
“小丫，你别怪妈妈，都是你奶奶逼我的！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哪能不疼你？”
女人哭喊着，眼泪鼻涕一起下来了，从下巴到滴衣服上。
老太太懵懵的听着儿媳妇哭喊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站起来，掐着腰指着天空喊道:“你就是个赔钱货，整天要吃这个要吃那个，算命的说了，就是因为你，让你弟弟流掉了，你不死咱家以后就绝种了，你要是想报仇就冲我来，我老命一条，赔给你了。”
老太太叫骂完，哭声没有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儿媳妇的抽泣声。
“大强，进屋吧！别替那丫头守着了！”老太太喊道。
没有得到回答的老太太气急败坏的走向灵棚，伸手拉向儿子的衣领。
“我喊你……”老太太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也为之一顿。
男人缓缓的扭过头，原本黑瘦的脸变成了白嫩，还带着诡异的笑容。
“奶，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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