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夜幕早已完全笼罩了整个鱼泉市。在柴机路上，那座老旧的柴油发动机厂里，灯火通明的食堂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陈东莱此时正悠然地坐在一张略显破旧的塑料椅上，他面前摆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只见他动作迅速而熟练，将其中一粒馄饨用筷子轻轻夹住，然后快速送进嘴里，几乎都来不及咀嚼便一口吞下。
按常理来说，这个时间点食堂理应早就关闭大门了，但今天却有些不同寻常。
那位原本在值班室里昏昏欲睡的经理，猛然间看到人事科长竟然亲自来到了这里，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这大半夜的，难道是领导要来突击检查工作不成？
想到此处，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手忙脚乱地动员那些尚未下班的员工们行动起来。经过一番紧张忙碌之后，总算是给陈东莱匆匆赶出了这么一份馄饨。
坐在陈东莱对面的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此刻她正笑颜如花，那双美丽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只听她兴奋地开口问道：“领导小组办公室？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是不是很快就能搬到鱼泉这边工作？”
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正在狼吞虎咽吃着馄饨的陈东莱身上，言语之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之情，仿佛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所有人似的。
“你可以住在我们厂的职工宿舍！我现在住的可是干部单间，是一室一厅，但实话实说，卧室稍微有点儿小。不过嘛，对于您这位堂堂的副处级干部来说，想必也不会太在意这点儿小小的委屈吧？”
她千辛万苦搬来鱼泉，把汇川的花花世界抛诸脑后，就是为了能与情郎团聚。只是这陈东莱不懂风情，为了当一个小小的镇长，接连好几次放弃了来鱼泉工作的机会。
这回被任命为领导小组的办公室副主任，总该留在鱼泉工作了吧？
“唔，不是副处级。”
陈东莱艰难地把嘴里的馄饨咽下，纠正道：“这个办公室没有正式编制，主任和副主任都是由几个组长任命的。”
“选派副处级的干部担任副主任，不代表担任了副主任就是副处级。你懂了吧？”
明月照柳眉一皱，疑惑道：“没有编制？那你峡山镇镇长的职务呢？也没免掉吗？”
陈东莱捧起瓷碗，“吨吨吨”把汤水全部喝完，满意地靠在椅背上。“没免掉。要是免职了，我的组织关系挂在哪里？哪个地方还有正科级的岗位给我留着？”
二人起身，向食堂外走去。明月照挽着男友的手，抱怨道：“那不就是临时工吗？有用的时候就想起你来，编制也不给，说不定等撤地设市结束，就要把你踢回永安去了。”
陈东莱往身边瞟了一眼，见她已经快把“遗憾”两个字写在了脸上，只得安慰道：“我打听过了，领导小组和办公室的开会时间，一般固定在每周一和周二下午。”
“以后我想想办法，周五晚上到鱼泉住着，周三上午坐水翼船回永安就是了。毕竟是地委和行署的工作安排，峡山那边必须要理解我的处境。”
他已经委托党斌，征询过组织部的意见了。对于自己的这种情况，组织部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换届调整已经结束了，哪还有正科级的岗位留给你陈东莱？
几个月前就说了，建设局和地区计委那边还有正科级的空缺，可你就是偏偏不来。岗位不是你想要就能给的！
这下可好，要做好“双城之战”的准备了。
听到陈东莱愿意每周在鱼泉多住好几天，明月照终于展颜欢笑。“你就住我厂里就行。虽说厂宿舍有不准外人进的规矩，但我现在多少也算一号人物了，肯定要卖我这个面子。”
两人并肩缓缓前行，脚下的步伐不疾不徐。夜色宛如一张巨大而厚重的黑色帷幕，正一点一点地笼罩下来，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进无尽的黑暗之中。
放眼望去，厂区职工宿舍区内那条原本就略显昏暗的道路此刻更是被阴影所淹没。仅有寥寥数盏路灯孤零零地伫立在路边，它们散发出来的微弱光芒在这浓稠的夜色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几乎难以照亮前方那蜿蜒曲折的道路。
就在这时，从远处的栏杆之外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声。那声音时断时续，夹杂着各种嘈杂的元素。
陈东莱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很快便分辨出其中有啤酒瓶坠地破碎发出的清脆声响，以及人们相互之间高声叫骂的粗鲁声音。
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将身旁之人的手又往自己这边紧紧地挽了一下。
这年头的社会治安状况可比不上后世那般安定有序，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危险情况，必须时刻保持高度的警觉，丝毫不能掉以轻心。
“是隔壁日化厂宿舍的人。”
明月照满不在乎地安慰道：“隔三差五还有群架和斗殴呢！那才叫一个血肉横飞，比现在这点小场面刺激的多。多住两天你就习惯了。”
陈东莱听到她的解释，差点都绷不住了。“这地方还能住人？石梁看守所的犯罪率，估计都比你们小区低！”
他记得明月照之前只在汇都区的省直机关家属楼住过，根本不可能见到这种场面—————难道鱼泉的治安状况已经降低到她都见怪不怪的地步了吗？
二人继续往前，陈东莱见到眼前这一幕，总算知道为什么柴机厂的宿舍区还能维持秩序了。
高墙、铁丝网和路障就不说了，居然还有持枪的保卫处干事。也不知道枪里有没有子弹。
只是这些个保卫干事们似乎不是很认真。一边执勤一边聊天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巡逻的干事手上拎着白酒和卤味，也不知道是要去做什么。
见到明月照到来，很快就有一名年轻保卫干事上前迎接。只见他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明科长晚上好，您身边这位是？……”
“我丈夫。在行署工作。”
年轻干事听到明月照自曝婚姻状况，震惊的神情几乎要溢出了眼眶。这柴机厂的女神，居然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看样子居然已经结婚……
他的精神状态顿时松垮下来，意兴阑珊地说道：“明科，您知道我们厂区有规定，外人……”
还不等他话说完，原本百无聊赖的脸色重新变为欣喜，随即径直拉开了大门：“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哈。”
妈的，这明科长的男人还真是阔绰，出手就是一根软中华！这下拿人手短，只能破例了……
说是破例，实际上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了。收东西就放人，这已经成为柴机厂保卫处的不成文规定。上到处长下到干事，每个人手里都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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