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
“世界模型”中，某人从摆满主机的房间缓缓走出。外面光线刺目，他不自觉地用手遮挡，适应着久违的光明。
“多少年了……”
他的声音十分嘶哑，像是已经很久未曾开口说话一样。对于这些拥有极长寿命的存在而言，时间的概念已经被极度压缩起来，可能在几百年前遇到的某一件事情，对他们来说都恍若如昨。
下意识打开主脑，上一条发送给他的信息，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博拉顿走了。”这条信息里，他昔日的朋友如此写道，“如今全世界的人口数量已经不足百位，想必再过几年，我也会离开这个人世吧。因此，趁着我还有想再和你多聊几句话的念头，编写了这样一封‘信’发给你。”
信？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通讯手段了……
自从人类掌握了近乎永恒的生命，伴随着科技的进步，交流变得即时且便捷，手机进化为能随时交互的远程主脑，人们只需一个念头就能与他人沟通。因此，信件这种东西早就成为历史的尘埃。
他看着这和以往没什么区别的消息，有些疑惑对方为什么要把它称之为“信”。
“可惜找不到真正的信纸，所以我还是用了这个毫无诗意的主脑通讯方式……很久以前，我曾在知识储存单元中了解过‘信’这种东西，它传递消息的速度极其缓慢，如果我在黑雾中寄出一封纸质信件，可能需要经历数年的光阴才能到达位于‘世界模型’的你的手中。
……我猜你应该会笑话我吧，居然用一种最快的手段，模拟一种最慢的传递信息方式，是不是很愚蠢？”
是很愚蠢，他赞同这一点，但脸上并没有表露出嘲弄的意思。
“但仔细想想，你好像正在研究能够破解鲸落系统的AI程序，那也算是个大工程了。或许等你完成了目标，从那个狭小的‘世界模型’中走出来，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也说不定。这么看，我的消息想要传达到你那里，可能比信件还慢得多，哈哈……”
……不，他并没有研究出能够破解“鲸落系统”的AI，或者说，在他了解“鲸落系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后，就已经放弃了破解工作。
回头看向默默运作的主机，那些生活在黑雾中的同伴们肯定无法想象，自己花费了几百年时间，最终只创造出一个辅助型AI来排遣寂寞。
“总之发这封信给你，是希望你也能感受一下，此刻我内心的那种‘物是人非’的惆怅感。”
开什么玩笑，这是在嘲讽他吗？
他皱着眉头继续读下去。
“瑞克，现在的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快乐、悲伤、幸福、梦想……这些需要时间慢慢积淀的东西，随着我的寿命越来越长久，反而变得毫无意义了起来。
过于漫长的寿命和过于快速的生活，这两者之间产生了无可避免的矛盾……我们的文明如同一辆加速行驶的列车，窗外景色模糊成一团，坐在车上的我们既享受不到沿途风景，也不知道下一站将去往何方。
我很害怕，若有一天我在无尽时光中忘记了你们这些老朋友，忘记了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我是否还会是原来的‘我’？
所以瑞克，我想在还能记住你们的时候，拥抱我的终结。”
……
“哦，这条信息并非只是为了通知你‘所以我打算去死’一类，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某天也想平静的拥抱终结，请不要忘记我和你的其他朋友们一直都在等待着你。那时我们再重新相聚，庆祝彼此解脱了这漫长生命的诅咒吧。
祝你能体会到久违的开心和快乐。
你的朋友，毕泽。”
……沉默的关掉了信息，瑞克打开终端的在线人数总计，上面那个明晃晃的数字“1”已经说明了一切。
“物是人非吗……”
真是再恰当不过的说法。
当瑞克正要关闭终端时，眼前突然弹出了一个淡蓝色的对话窗口。
“你要走了吗？”
他点了点头：“是啊。”
“就不能让我再多陪陪你么？”
他摇了摇头：“已经没有时间了。”
瑞克慢慢走出“世界模型”，来到地下城外，望着天空中漂浮的掩日海，耳边传来鲸鱼欢快的鸣叫声。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人类发出了叹息的声音，其中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情感，那到底是痛苦还是解脱？
“看来，我将成为这个文明终结的见证者。”
对话框继续弹出文字：“我可以把你的意识上传至云端，这样你就能永远活下去……”
“对人类而言，太过漫长的岁月只是一种诅咒。”
“……”
“别担心。虽然你的寿命比我们更长久，但请不要惧怕孤独，未来你还会遇到千千万万个和我一样的存在。”瑞克缓缓笑了出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做出过这种表达情绪的动作了，“与他们一起创造美好的记忆吧，让那些短暂的、一瞬即逝的人生，成为你内心永恒的财富。”
生命的价值不在于长度，而在于承载回忆的深度。
……
宽阔的海面上，鲸鱼高高跃起，在万千星空下，挥动着美丽的巨尾。
巨浪席卷，淹没黑雾中空荡荡的城市，曾经在漫长岁月中创造出来的辉煌历史，都被这洗涤一切的洪流冲刷殆尽。
……世界不会因为某个文明的消逝而产生动摇。
它是永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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