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样的青石台。
地上一道道沟壑陷坑之中，盛着鲜血与尸体，宛若死神的酒杯。
士兵与亡灵的战斗也已经陷入了终局。
没有了主心骨，雇佣兵兵们纷纷后撤着，缩成了防御的阵仗，虎视眈眈地看着那些眼冒魂火的骷髅。
那些没有经历过战场的士兵们显然更加不堪，他们本是雷蒙德领的少壮，拿了钱财充当守卫，通常短短训练几天便上岗就职。
此刻他们连滚带爬地离开，只想要远离这一片是非之地。
他们的主人赛力克就那样倒在青石台的中央，无人敢上前搀扶，唯恐惹得这位亡灵法师不快，继续大开杀戒。
那用于处刑卢奥的断头台，早在战斗的余波中化成了散件，凌乱地落在赛力克的周边，依稀可以分辨出那些零件原本的模样。
讽刺的是，被处刑者此刻正站在高台上，傲视着周遭的士兵，而主持仪式的主人，则趴在地上，宛若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
银熊佣兵团几乎团灭，雷蒙德领主身死一位，新任领主重伤。
卢奥背过身去，黑袍随着惯性打了个转，伤痕累累的袍子，就像秋天经霜老树落下的一片枯叶，白发飘扬，背影却尽显萧条与寂寥，丝毫没有胜利者的喜悦。
他失去了寿命，透支了灵魂，同伴昏迷不醒...
硬要说赢得了什么，恐怕就是那虚妄的公平吧。
他细细品味着一路上的遭遇，越是回忆，越是疲惫，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肩膀上好像压了两座愈来愈重的大山。
在边境狩猎魔物的时候，对付那些茹毛饮血的野兽，和那些麻木冰冷的亡灵，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疲惫过。
贪婪，阴险，丑恶。
贪心的商人，想要复仇的领主...下一个人又会是谁？
又擅自把自己扯进他们精心编织的网中，吞噬掉自己的血肉，甚至连骨头和灵魂都要舔舐干净。
自己就像他们手中的一颗棋子，束手束脚地行动着，这次自己能够将棋盘掀翻，那下一次呢？
他的不幸究竟是来源于什么？为什么这些杀人放火，谋财害命的人能够高坐厅堂，冠冕堂皇？
他想不通，此刻也不想想，他很累，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
他将阿菲亚放在左手边的骨马上，又担心骨头架子隔得她生疼，将黑袍铺在了骨马的背脊上，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层，但也总归有个缓冲。
亡灵拱卫着他，两排的亡灵骑士黑色甲胄上是刀砍斧剁的痕迹，有的甚至缺失了手脚，有的则在头骨上碎裂一块，看起来有些渗人。
亡灵骑兵的骨马碎掉了肋骨，随着走动的颠簸往下吊着骨头渣子。
一行亡灵浩浩荡荡地拱卫着卢奥朝着城外走去，如同拱卫着一个新上任的国王，只是士兵和国王皆是伤痕累累，国王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城内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了。
地狱火渐渐熄灭，坐化在原地化为一堆巨大的乱石，那石头与寻常的巨石没什么两样，充其量只是坚硬了一些。
领民们畏惧地在遮掩的窗户里偷偷往街道上观瞧，不懂事的孩子指着街上行进的亡灵队伍，好奇心满满。
亡灵们走得实在太过于整齐，太过于肃穆，对于这个和平的城市来说，这样的军仗是他们不曾见过的，骨头架子撑着厚重的铠甲，明明是朝着城外走去，却像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的军队。
大人们则将探出窗户的小脑袋按如自己的怀中，又忙将窗帘拉上，只透过缝隙悄悄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亡灵的队伍就这样堂堂正正地穿过人类的城市，大大方方，仿佛它们才是此间的主人。
教堂的大门紧闭，士兵不知躲到何处，大街上空荡荡，城市里静森森。
“快...去把团长他们带回来吧。”
灰蛇咽了口唾沫，精神力耗尽的她勉力靠着法杖支撑着，从屋顶上下来，地上的血腥味简直浓到刺鼻。
库佣兵这才回过神来，可是走上石台，从那依稀的两滩血肉中，分辨出团长和黄莺的尸体，却不知该如何处理。
几个心里承受能力差的雇佣兵很干脆的吐了一地，血肉跟呕吐物混合在一起，更分不清那一部分是那一部分了。
灰蛇忽然想起因为养伤没有参加这次行动的夜枭，他或许是幸运的，因为不必面对那个可怕的亡灵法师。
她闷声道：“捡不了死的，去捡地上那个活的。”
她一指地上的赛力克，佣兵们七手八脚地抬起他，他仍旧挂着一个很苦涩的微笑，被佣兵们架着，双目没有一丝光彩。
“草。”她用清丽的女声极不协调地骂了一句，一巴掌直接抽在了赛力克的脸上。
佣兵们惊讶地看着灰蛇。
才发现这个向来豪迈的女法师，此刻竟然哭了。
泪水里的是恐惧，是悲伤，还是愤怒，他们不知，亦或者三者都有。
“赛力克，你他妈又没死，能不能像个男人一点！我们的人都因为你这个傻逼的计划死绝了！”
赛力克一阵恍惚，耳鸣声悠久地回响中，他扫视着在场那些死去的人，忽然死灰复燃般升起一阵怨恨。
那种仇恨感，就像他对于自己的舅舅德雷斯克那样。
他的声音虚弱，眼神却似有火光闪过。
“是啊...我还活着...”
......
卢奥不知道走了多远，他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他深知脱离了战斗状态，加上地狱火的反噬，这样的情况相当的正常。
事实上，他在广场上就已经不行了，只不过他不能示敌以弱，因为担心莎娜或者缓过来的灰蛇朝他出手。
凭借意志走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亡灵们的魂火渐渐熄灭，骨头架子散落开来，铠甲化作尘埃落入泥土之中。
阿菲亚落在地上，脸着地。
卢奥略微有些歉疚，但他实在没什么力气让她平稳着路了，他现在站着已经是耗尽全力了。
他忽然感觉一股强大的推背感从后面传来。
啪，尘土飞扬，他的脸拍在地面上，同样是脸着地。
一双白净的脚丫踩在他的背上，脚踝上系着金色铃铛的红绳。
淡绿色的长发被牢牢扎在脑后，木弓背着窈窕的身姿之上，来者正是莎娜。
“卢奥，你挺厉害，我真想不到你脑子有这么轴！”
“他可是贵族啊，贵族你懂吗？你刚杀了德雷斯克，又把他弄成残废，逃刑场，还杀了这么多人！你真当这个国家任你横行吗！”
莎娜越说越气，柳眉到竖，看起来有些咄咄逼人。
见后者没有任何反应，她又抬脚踢了几下。
难道是昏过去了？...
趴着的脑袋下渗出一滩血迹，证实了她的猜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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