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龙的洞穴?
山月无法理解。
耳闻许久的清越观,如今一来,才知原来距离城东的寒山寺与秋水渡并不甚远,不过半炷香的脚程,穿过一处密林与山涧,便见破败的门廊和摇摇欲坠的烛灯。
山月随着薛枭,沿青苔满布的石板路向里走,越往里走,越觉不对——前方三清祖师像的脸,怎么是黑黑的,看上去不太高兴?
目光往下移。
不对,道像那只大脚...不大对劲。
山月眼睛微微眯起:这脚背上,怎么还翻出一块皮?皮下怎么还露出些许金灿灿的亮光?
再细看那耀眼亮光,跟她那对珠光宝气的镯子,颇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山月收回目光。
垂白老道一边背着手往前走,一边滔滔不绝地控诉薛枭如何忘本。
“...从来不知孝敬为师...难道为师是什么施恩不图报的好人吗?!”
“小时候拆我道观,几十片瓦拆得鸟都下不了脚,现在观里还漏水呢!如今长大了得势了,也不晓得帮老道我补补...“
垂白老道嘴里叨叨,路过三清祖师像时,后脚跟顺势一踢,亮闪闪的金光瞬时被脱垂的脚皮遮盖住,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来是没少干。
山月抿了抿唇,扭头看薛枭。
薛枭耸耸肩,声音压低:“...道像是金的,外头糊了层灰泥巴——老恶龙也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
直至经一溜蜿蜒的石子路进入内室。
木门“嘎吱嘎吱”被推开。
山月被闪得不由自主闭眼,再睁眼,便对“老龙亮晶晶的巢穴”有了清晰的理解和认知:确实,确实偷偷摸摸藏了很多宝物...西域的水晶,嵌宝的金蟾,十二番的镶珠屏风..宝物很多,但都有共通之处——都很闪。
垂白老道坐上去,半躺在酸枝木躺椅上,咂摸咂摸嘴,白花花的胡须就翘一翘,叹了声:“自打其书去给皇帝卖命,道观的香火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山月蹙眉看薛枭。
咋?薛枭在这儿,还干成了做法事的魁首了?
薛枭随意落座,慢条斯理吃了口茶,嘴角噙着笑:“昭德朝动乱不断,法条规矩淡薄,自然有的是人做赌命的勾当;当今圣上立志拨乱反正,各府司官吏对于刑案自不敢懈怠——您营生变少,倒是件值得庆贺之事。”
“啐——”垂白老道胡须翘得比天高:“朝廷的事不要告诉贫道啊——要不是你舅舅救过老道,老道才不沾染你!”
薛枭仍笑着:“您年岁上去了,要将息筋骨,有些营生就别做了。道观哪里漏、哪里缺的,哪需要您亲自上阵,不还有我吗?礼部道录司闵孙扬是御史台出去的,您寻上他就是寻上我。”
这话让老恶龙有点高兴,但老恶龙不表现出来,老恶龙只用抽搐的嘴角隐晦地表达喜悦。
“好了好了!”
垂白老道挥挥手:“明天上大朝,先去睡,还是原先的屋,带着你媳妇休息去——说得跟你师父是个知恩图报的坏人似的!”
“以后再遇见救命的事,除了这观里头的人,谁也别信。甭以为现在龙椅上的就是个好的,君王君王,君乃‘钧’,千钧之鼎;王乃‘亡’,亡万人兴一人——你看你舅舅,再看你娘,都是吃过大亏的!”
薛枭颔首称是,比家里的鹦鹉雪团还乖巧,又问候了两句观里的师兄师弟,便与山月踱步而出。
山月听得云山雾绕,刚想开口问,却见门口早已候着十几个换了身道服的道士们。
见薛枭出来,大大小小的道士们接踵而至,或以拳抵肩、或展臂环抱,或重拍薛枭后背,怒骂一句:“外头不好混就滚回来!”
山月从未见薛枭这样笑过。
开颜地、真诚地、畅怀地一一回之。
“是混得不行啊...这不是跟大伙儿求救了吗!”薛枭笑盈盈地肘击师兄。
道士们跟薛枭打过招呼后,再齐刷刷对着山月:“师嫂好!”
声音洪亮,态度端正。
山月瞬时窘迫:像一只躲在阴暗角落的老鼠,突然被白花花的光和暖呼呼的热燎到胡须——这跟王二嬢、小黄栀带来的冲击不一样,她们有独属女人敏锐的边界和微妙的平衡,对她是春风化雨的;
这群小道士...就是八丈高的海浪,“啪啪啪”地拍,海岸不回应,就把海岸拍烂。
“好——师弟们好——”山月声线很平静,表情也很平静,颔首应道。
薛枭越发笑起来,顺手扣住山月的手腕,腾出另一只手驱散人群:“行了行了,下回带你们师侄回来。”
什么?
山月蹙眉。
还没来得及回复,薛枭便又紧紧牵住山月朝前走。
小小清越观,内自有乾坤。
道观在山腰,道士的寝舍需沿着崎岖的山间羊肠小路,一路朝山上爬去,好像狭窄的门廊后藏着旷阔的天地——就像薛枭的前半生。
山月一直以为是老套的道观求生,如今透过小小的口子,却像是看到了一段意料之外的过往来历。
“道观...怎会这样富裕?”待至人迹罕至处,山月终于开口问道:“正如道长所说,道观香火不旺,金子、宝珠、水晶...都是从何处而来?”
月挂西梢,草木葱茏。
时有水涧滴滴溜溜,砸在潭水水面,又融入山水的声音。
薛枭没有衣服换,浑身的血污早已浸入肌层表里,血腥气与山野的土腥气,与月夜的潮气交织在一起。
听他一声轻轻的哼笑,随后答疑:“...昭德朝朝纲紊乱、法条不治,滋生大量奇象——比如,死刑狙杀。”
山月脚步微微一滞:“什么意思?”
薛枭微侧过身:“你给钱,我就帮你杀仇家——师父师从武当,一身武艺绝技,昭德帝治下混乱,六部臣下有样学样,礼部道录司万事不管,还要自道观抽佣取佃,百姓们都活不下去了,又怎会投香火?做法事?道观饿死了两个师叔后,师父终于出山揽活,第一个活儿,就是帮一个乡绅杀掉霸占他妻子的小吏,取酬二十银。”
山月抿唇。
“二十银,足够观里三十余口人半年的口粮了。”薛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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