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地里的菜很快就会长大，可能某一天就会以碎尸状出现在她的狗盆里。
西山看它迟迟没有放松戒备，他自己又被火烤得有点困了，就问：
“兰花，你好像很不喜欢蔬菜，韭菜、白菜……还有什么菜？”
西玖玖闷闷地说：“所有绿叶菜。”
“为什么？”西山也一直很困惑。
这小狗要是总闹着不让他种菜，那么多菜地不可惜了了？
西玖玖深吸一口气。
她今晚尤其地不服气命运，心里烦躁不安。
心里有个声音在催她：说吧，爱咋咋地。
西玖玖摆烂了，要是真被当成妖精宰了，或许还能早点去排队。
“因为我是一棵韭菜。”
西山一听，又是这傻气十足、天真跳脱的回答，不禁笑了：“你早就说过啦，兰花最喜欢韭菜是吧？”
西玖玖深深叹气：得，又被当傻子了。说真话怎么这么难？
她压下暴躁的情绪，压抑住想要仰脖子狂吠的冲动。
她跳到烧火凳上，拿一个爪子拍了拍：“小子，来，坐。”
西山哑然失笑，一条小奶狗怎么净做出一副老态龙钟的姿态？
比他这七老八十的都老。
但他还是挨着坐下了。
西玖玖跳到西山的膝盖上，两条后腿支撑起整个身体，前腿搭在他的肩膀上。
开口前，西玖玖一只爪子按住了西山的嘴。
“山子，我真的是一棵韭菜。”
西山配合地没有躲开，嘟囔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西玖玖的小爪子又用上几分力，“你闭嘴，听我说。”
西山垂头看着小狗认真严肃的表情，也不觉当真起来。
西玖玖继续说：“我不是一棵普通的韭菜，我是一个韭菜精。”
西山眉头一皱。
西玖玖脸垮下来：“你这什么表情？不信？”
西山捏住小狗爪子，从自己的嘴上挪开。
他说：“也不是不信……只听过狐狸精人参精的，连那《西游释厄传》里戏说了那么多妖精，也没个韭菜成精的。”
说完，他又用狗爪把嘴堵上了。
西玖玖不屑道：“那都是坏妖精，我是好妖精，是天地孕育的精怪，当然不会出现在那些倒霉蛋的历险故事里啊。”
西玖玖说起自己的上一世就满心的自豪。
“我可是勤勤恳恳地修炼了一百年的。要知道，我们韭菜，乃至我们蔬菜，想要活过一年都是难事。”
西山以前也爱听走街串巷的说书，现在听小狗越说越真，还挺有意思，就来了兴致，有点犯困的脑袋也清醒了。
小狗琐碎地说着自己修炼的故事，什么老萝卜老倭瓜、小土豆长豆角……
虽然零碎，但就像家长里短的故事一样，听着处处透着真切，一点都不像是编的。
西山暗暗觉得，小狗的脑袋瓜，应该也编不出那么缜密的谎话来。
渐渐的，小狗开始手舞足蹈起来，按住西山的爪子也松开了。
西山就像听话本一样，渐渐听得入迷。
听到小狗说起有人把韭菜拔了，扔进了河里，西山跟着揪心，忍不住插话道：“什么人这么手欠？没伤着你吧？”
西玖玖笑道：“没呢，连根拔起的。我也以为自己完犊子了，百年修行毁于一旦。可没想到，我顺着那条河，晃悠悠就漂到了一条地下河，又晃悠悠就漂进了地府。”
“还有地府？”
西山是相信鬼神之说的，但第一次听到真的有地府，他还是不禁惊讶。
毕竟他自己死过一回，连黑白无常都没见着，就被打回了这里。
“有呀，可多灵魂在那里排队了。”
西玖玖又说起她最心痛的一段经历，耐着性子排了几十年的队，满心期待投胎为人，却不小心掉入畜生道，倒霉催的做了狗。
“然后我就遇到你啦。”
西山听到这里，感叹造物的神奇之余，也不禁又想起自己重生的那天。
也是自己被活活推进焚化炉的那天。
一条小狗是韭菜精投胎转世，这件事的离谱程度，跟他重生这件事也没什么本质区别。
西山信。
西玖玖说完，静静等着西山消化。
她做好了西山开口质疑她的准备。
甚至是找个笼子把她逮起来，连夜丢进荒山里。
没想到，西山只是起身给她舀了一瓢水。
“喝点水吧，说了那么久。”
西玖玖疑惑道：“你没什么要问我的？”
西山笑道：“有啊。”
“……什么？”西玖玖提着一口气说，“你要是不信也没关系，反正我现在狗里狗气的……”
“我信的。”
西玖玖愣住了。
西山被火光照亮了的半张脸充满包容和信任。
他的眼中甚至带着满满的同情。
西玖玖的声气都软了：“……哦……那，你还要问什么？”
西山还是笑着，拿手拨了一下小狗的韭菜花：“你不是不喜欢兰花这个名字吗？那你当韭菜的时候，叫什么名字？”
西玖玖猛地抬起头。
“你……你觉得我有名字？”
“天地万物，有思想有灵魂的，肯定就该有自己的名字吧。”
西玖玖有点想哭：“对呀对呀，我们都有名字的。”
“那你叫什么？”
西玖玖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垂下头，轻声说：“西玖玖。”
西山奇道：“你也姓西？是我这个西吗？东南西北的西？”
“对呀。”
西山心下激动。
他一直觉得，这条神奇小狗是老天爷派来护佑他、补偿他的。
知道它原来也姓西，这种冥冥之中的宿命感就像被印证和落实了一样。
他抱起小狗：“你怎么不早说？”
西玖玖不禁收起笑容：“……我不想叫西兰花。”
西山还在自顾自亢奋，根本没听到。
他继续问：“玖是哪个玖？韭菜的韭吗？”
西玖玖不识字，但自己的名字还是确定的。
“不是，是数字玖，天地间最大的数字。这是老萝卜给我取的名字。”
“数字玖？明白了。”
老农民西山熟读黄历，一下子就搞明白小狗的名字怎么写了。
他又拨了一下小狗的韭菜花：“那以后，我就叫你西玖玖了，行吗小韭菜？”
西玖玖忍不住嫌弃：“韭菜就韭菜，我都一百岁了，不小了。你才几岁，别没大没小的。”
西山一愣，旋即笑道：“我也不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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