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子辉立于岩柱之巅，下方是尚未完全平息的血腥与混乱，狼毫老萨满的话语如同古老的楔文，一字一句凿入他冰冷的理智深处。
他目光与老妪那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对视片刻，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血腥味和一种无形的、正在重新编织的权柄之力。
“好。”子辉的声音打破沉寂，如同冰棱坠地，清晰冷冽，“大萨满的条件，小爷我应了。阿刺可活，可得尊重。狼毫族人，只要安分守己，便是逐日联盟之民，一视同仁。”
他话锋一转，狼石幽芒在眼底微微闪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算计：“但你也需帮小爷我做一件事。”
老萨满布满皱纹的脸上无波无澜，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将今夜之事，换个说法，传出去。”子辉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是一种将计就计、甚至带着几分自残式的狠厉。
“就说狼毫族大萨满率众夜袭，腐植春谷陷落，逐日部落死伤殆尽，首领石水……生死不明，多半已葬身乱军之中。”
老妪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深邃的目光中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一种近乎残酷的赞赏。
她自然明白子辉的意图——借此假死脱身，消失在所有敌人的视野里，如同毒蛇隐入草丛，等待最佳的反击时机。
这不仅能麻痹正试图将他当作祭品的阿鲁不花（莎莎），更能让周边虎视眈眈的狼骨、狼尾等部落放松警惕，甚至可能因利益分配不均而先行内斗。
“置之死地而后生。石水族长，好魄力。”老萨满沙哑道，“此事不难，老身这便安排。狼毫族别的不多，就是散落各处的老弱妇孺多，她们的口，就是最好的传声筒。不过数日，这消息便会如同荒原上的风，吹遍失落之地的每一个角落。”
“如此甚好。”子辉点头。
然而，老萨满却并未立刻行动，她向前微微迈了一步，狼牙木杖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既已结盟，当有盟誓。光凭利益与算计，纽带脆弱，易被风沙侵蚀。老身还有一个条件，需你，即刻完成。”
子辉目光一凝：“说。”
“以洪荒之初、开天辟地的盘古大神之名起誓，”老萨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古老而庄严的韵律，仿佛在吟唱某种契约。
“你石水，与阿刺，在此结为异姓兄弟，异父异母，却血脉相连于盟誓之下！自此祸福同当，生死不相负！若违此誓，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踏入轮回！”
盘古大神！此名在失落之地极具分量，乃是传说中劈开混沌、化身万物的大神，以其名起誓，是所有誓言中最重、最无可挽回的一种！
子辉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老萨满的深意。这是要将两个部落的盟约，用一种近乎血脉亲情的方式彻底绑定，远超任何利益合作。
有了这层关系，狼毫族融入逐日联盟将减少太多阻力，而阿刺的安危和地位也将得到最根本的保障。
子辉沉默片刻，脑中飞速权衡。与阿刺结拜，利远大于弊。
不仅能安抚狼毫族人心，更能将阿刺彻底绑上自己的战车，甚至……未来或许能通过他，更深地挖掘狼石之力的秘密。
“小爷我，答应。”子辉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
老萨满走上前来，用枯瘦的手指蘸取地上尚未干涸的、混合了双方战士的鲜血，在子辉的额头各自画下一个古老而诡异的符号——那并非狼毫或逐日任何一族的图腾，而是一个更古老、代表着混沌与开辟的印记。
“跪！”老萨满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子辉，单膝跪地，面向东方——传说中盘古大神脊梁所化的方向。
“皇天后土，盘古大神为证！”老萨满高举狼牙木杖，声音苍凉而肃穆，如同穿越了万古时空：
“今有石水、阿刺二人，志同道合，愿结为异姓兄弟，从此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部落，下安黎庶。生死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外人乱我兄弟者，必杀之！兄弟乱我兄弟者，必杀之！天地作证，山河为盟，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子辉跟着复述誓言，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当最后一句“天人共戮”出口时，冥冥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骤然收紧，烙印在二人的灵魂深处。
誓毕，起身。
此时，子辉和阿刺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然不同。
尽管依旧有隔阂与算计，但那以最古老神只之名立下的血誓，如同一条无法轻易斩断的锁链，将他们的命运紧紧捆绑。
直到此刻，狼毫族与逐日部落之间那充满血腥与背叛的篇章，才算真正翻过。
一种基于共同生存需求和古老誓言的、脆弱的却又坚实的同盟，于废墟与鲜血中，艰难诞生。
老萨满看着这一幕，深邃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疲惫与释然。她缓缓退入阴影之中，开始安排散布“石水死讯”的事宜。
…… ……
然而，就在腐植春谷看似尘埃落定，子辉开始借助老萨满的力量暗中整合两部、消化这场“假死”带来的战略优势时，数日后，从吞沙之喉由老根舍命传回的一道讯息，却再次让局势陡生剧变！
讯息是通过一只濒死的沙蝎带来的，蝎甲下藏着老根用血写就的简略骨片。骨片上的信息惊心动魄：
【莎莎兵权突遭剥夺！其麾下精锐被分调各处，身边仅余亲卫十余人及我与小山！缘由不明，然沙堡内气氛极度压抑，恐有惊天变故！】
子辉握着那微烫的骨片，眉头紧锁。莎莎失势？这不在他任何预料之中。
阿鲁不花（莎莎）为何要自断臂膀？就在他疑窦丛生之际，另一条来自阿刺的、通过狼毫族特殊渠道传来的消息，更是石破天惊！
【阿鲁不花死了！被其女沙荆棘、沙磐石、沙流影等联手弑杀于巨蝎之心王座之上！莎莎被指护驾不力，兵权就此被夺！】
弑母！狼腰部落竟发生了如此骇人听闻的巨变！
那些女儿们终究还是被“狼石之力”的传言和权力的贪婪彻底吞噬，做出了这等疯狂之举！
子辉眼中寒光一闪，瞬间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吞沙之喉内乱，主母暴毙，继承人莎莎被废，正是人心惶惶、实力大损之时！
若此时挥师西进，配合内部的老根、小山和阿刺，里应外合，极有可能一举拿下这片凶险之地！
“传令！锋矢营、猎手营即刻集结！辎重队准备……”子辉猛地起身，命令即将脱口而出。
“且慢！”一个苍老而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他。狼毫老萨满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帐内，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族长，万万不可出兵！”
子辉目光锐利地扫向她：“为何？此乃天赐良机！”
“族长，你根本不了解一位大萨满真正可怕的力量！”老萨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尤其是阿鲁不花那样的存在！她的死，太过突兀，太过轻易！这不像她的风格！老身怀疑，这根本就是一个诱饵！一个让她能够彻底清洗内部所有反对力量、并引诱你出兵的陷阱！”
她顿了顿，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子辉：
“你此刻若出兵，便是给了莎莎——或者无论现在掌控局面的究竟是谁——一个完美整合内部、一致对外的理由！她们会迅速团结起来，将你作为共同的敌人！而我们刚刚经历的内部暴乱，联盟初定，根本无力支撑一场远征！届时，疲兵远征，深入险地，面对的可能不是一个内乱的狼腰，而是一个同仇敌忾、并可能隐藏着更恐怖力量的毒蝎巢穴！”
子辉的心猛地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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