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接过圣旨，心中百感交集。
从来到帝京那天起，她真就是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香。直到今天，高高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莫管事给陈大伴一个绣工精巧的小荷包，里边放着一张百两银票，“我们郡主以后还得您多多照拂，这是我们郡主的小小心意。望您笑纳。”
陈大伴没有推拒，收下荷包朝莫管事笑着点点头，“陛下十分赏识郡主的才情与胆识。”
昨晚，庆和帝在审问完福王之后，又将方定国、饮子郭以及陈浦等人押进宫里。问明当年那桩旧案确是福王等人所为。
姚广诚见火候差不多，道明明珠身份。
得知明珠即是朱明，庆和帝默然良久。他没有追究当年明珠为何能够逃出生天，又为何能够拜景华真人为师。
事已至此，翻查那些并无益处。索性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当务之急，是为荣国公平反昭雪。以及处置福王等等人犯。
而册封明珠为郡主则是今天早上，庆和帝给太后问安之后决定的。
陈大伴离开刺槐胡同，韩氏和宝月这才松口气，一左一右握住明珠的手，“熬出来了，总算熬出来了。”
韩氏喜极而泣，宝月也捏着帕子擦拭眼角。
“别哭，都别哭。”韩延平眼眶红红的，声音哽咽，“这不是好事吗？姑娘现在是郡主啦！我得去弄两串炮仗放一放。”反手抹把脸，招呼小厮拿上二百两银子去换铜板。
他要在门口散喜钱。
莫管事帮忙张罗。
崔嬷嬷和戴嬷嬷一起去月满楼定席面，顺便买些糖果回来。光是散喜钱有点寡淡，散些糖果出去，大人孩子都甜甜嘴儿。
明珠将圣旨供奉起来，对宝月道：“宝月姐姐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做韩伯母的女儿。”握住宝月的手，歉疚道：“委屈姐姐好些日子，我……”
宝月一个劲儿摇头，“不委屈，不委屈。这些日子，我过的可快活了。”说着说着，眼帘微微低垂，“你是不是很快就要搬去郡主府了？”她真心为明珠感到高兴，但又不想跟明珠分开。
庆和帝将荣国公府还给明珠，又另外赐了一座郡主府。宫里的赏赐全都送去郡主府。
刺槐胡同这个小院实在是放不下。
明珠想了想，道：“也不是马上就过去住。那边还得收拾收拾。”
庆和帝不止赐下宅子，仆婢车马也赏赐了不少。人多干活快，收拾起来用不了两天。
明珠舍不得韩氏和宝月。可是，帝京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这个乐安郡主，决不能有半点行差踏错。她必须尽快搬去郡主府。否则，就会有人在陛下面前蛐蛐她。
韩延平不知从哪弄来两串鞭炮，挂在大门外，噼里啪啦放起来。
放完，抬来几大筐铜钱，几大筐糖果往外撒，引得闻讯赶来的百姓竞相争抢，沾沾喜气。
直闹到傍晚才散。
月满楼的席面恰好送来，摆布上桌。
明珠、韩氏母女以及韩延平围坐在一起。斟上美酒，明珠举起酒杯，刚要说话，有人叩门。
“谁来了？”韩延平站起身，和莫管事出去瞧瞧。两人回来又带回两个人——林梅、姚广诚。
他俩手里提着食盒，“我们来贺一贺乐安郡主。”
下人加座。姚广诚自然而然坐在韩氏身边。
韩氏关切的问他：“你的伤不碍事吧？”
昨儿晚上两人吃着聊着，裘月季突然敲响院门，说是又出事了。姚广诚急急忙忙走了。害得韩氏担心到天亮。
明珠回来跟她详详细细讲述一遍擒获福王的始末。得知姚广诚还能跟福王拼大刀，韩氏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姚广诚目中含笑，“不碍事。我这副身子骨比老虎都壮实！挨个一刀两刀的，跟挠痒痒似的。”
“哪有这么说话的？”韩氏板起脸孔，“以后不许受伤，也不许挨刀子。”
姚广诚嘴角咧到耳根后边，“都听你的。不受伤，不挨刀。”
林梅手捻胡须，眼角余光瞥了瞥姚广诚和韩氏。不由得暗暗点头。老姚这回稳了。说不定年前就能喝老姚的喜酒了呢。
正想着，又有人叩门。
韩延平和莫管事又迎了出去。又带回来俩人——康玉堂父子。
他俩提着酒埕，还有一篓鲜果。
“我娘原本也想来……”康图南不好意思的笑笑，“临出门的时候，她又说还是不来了，怕惊着韩太太。让我们父子俩过来道贺。”
韩氏听宝月说起过，粉太太容貌被毁，但是宝月对她赞不绝口，十分愿意与之亲近。粉太太小心翼翼不敢前来道贺，韩氏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再看康图南，不免又觉得顺眼一些。
昨天晚上，姚广诚前脚刚走，康图南的马车后脚就到了。他护着宝月下车，非常细心周到。
外面乱乱糟糟，韩延平唯恐康图南在回去的路上出什么岔子。就让他留下凑合睡一宿。
康图南没有推辞，跟韩延平睡一个屋。晚上俩人说了什么不得而知，但是韩氏明显能够感觉到，韩延平对康图南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
似乎没那么烦他了。
宝月也是。再见他竟然露出一丝笑意，还朝他点了点头。康图南乐的不行。十分麻利的接过下人手中的锦杌，自己给自己加座。
幸亏桌子够大，挤进俩人不觉得局促。康玉堂挨着韩延平，康图南挨着康玉堂坐好。明珠站起身，向林梅和姚广诚深深一揖，“小明能有今天，全赖您二位鼎力襄助。”
明珠现在是郡主，林梅侧身只受半礼。
姚广诚摆摆手，“你称呼我一声姚叔儿，有事我还能不帮吗？”话锋一转，继续说道：“福王和方定国判了腰斩。他们两家上上下下，还有陈浦、陈平安、饮子郭父子斩首。明日行刑。”
林梅朝姚广诚使个眼色，说好了来贺一贺，提斩首的事干嘛？
明珠眼睛噌地一亮，“这么快就斩了？明儿我得瞧瞧去。”
好吧。老姚是郡主肚子里的虫儿。知道她爱看这个。林梅肩膀松松垮下来。瞧把她美的，恨不能现在就剁几个脑袋助助兴。
韩延平恨声道：“腰斩便宜他俩了。”
明珠抬眼看向姚广诚，“我可不可以向陛下讨个恩典，将福王和方定国头颅砍下，祭奠枉死的先人？”
“可以！”姚广诚略一颔首，“我替你问过陛下了。他答应了。”
还得是姚叔儿。办事周到又贴心。
明珠端起酒杯，敬完姚广诚敬林梅。
这顿饭吃到深夜。林梅等人醉醺醺告辞离去。
明珠沐浴过后，披散着头发坐在铜镜前，崔嬷嬷用巾子帮她绞干头发，“郡主衣饰已经送来了。老奴仔细检查过，都合规制，并无逾矩。”
“从今往后更加不能掉以轻心。”明珠仿佛一夕之间成长起来，“郡主府的下人你和莫管事多掌掌眼。不安分的放在前院。我的院子只许鹿鸣山下人进出。荣国公府荒废多年，须得修缮翻新……”
明珠絮絮说着，崔嬷嬷不住点头应着，两人的身影映在桃花纸上，渐渐模糊。
……
五年后。
明珠睡眼惺忪坐在铜镜前，任由崔嬷嬷拿着巾子帮她绞干头发。
“一会儿姚夫人来给您上头。”崔嬷嬷望着铜镜中姿容胜雪的少女，眼眶微酸。郡主和裴世子的亲事是去年定下的。
历经一番波折之后，郡主终于明白自己对裴世子早就暗生情愫。裴世子对她，那更不用说了。真就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不光世子对郡主好，长公主和侯爷更是拿她当亲闺女一样疼爱。
韩太太现如今已经是姚夫人了。她嫁给姚指挥使四年整。帝京无人不知姚指挥使在外铁面无私，在家却是个惧内的。
就连皇帝陛下都拿这事儿说笑。
姚广诚不以为然。怕媳妇怎么了呢？他家就这家风。
“郡主？”崔嬷嬷轻声唤道：“再困再累您也撑着点。”
明珠揉揉眼，“昨儿一宿没怎么睡。干娘给我讲女儿经来着。”
她认韩氏做干娘，姚广诚是干爹。两家走动的很勤。从筹备婚事到今天出嫁。韩氏时不时宿在郡主府帮忙打点。
出嫁这日，是从荣国公府发嫁。韩氏也跟了过来。
昨晚上，韩氏絮絮叨叨的又跟明珠念叨一遍嫁去西宁侯府之后如何孝顺翁姑。至于执掌中馈，不用她教。
这几年，明珠一个人将荣国公府和郡主府打理的井井有条，所有产业的出息十分可观。
韩氏就怕明珠性子太过跳脱，相处久了，长公主嫌她闹腾。翻来覆去讲的都是娴静沉稳。明珠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动辄嚷嚷着“探一探他的书房”或是“弄去栖霞寺上磨”。现在的她，人狠路子野，悄没声的就把事儿办了。
韩氏匆匆赶来，嘴里说着抱歉，“稍不留神睡过头了。”
她今天也是盛装打扮。嫁给姚广诚之后，日子过的顺心顺意，眉眼舒展开了，人也丰腴了，再加上财气养人，看起来更年轻也更漂亮了。
拿起牙梳，韩氏还在犹豫，“上头须得全福人，我……”
崔嬷嬷笑说道：“您多有福气呢。姚指挥使对您一心一意，您又生下一双儿女。帝京多少人羡慕您呢。”
韩氏先生女再产子，姚广诚整天咧着嘴乐，合都合不拢。
“就是，崔嬷嬷说的对。”明珠扭转身，握住韩氏的手，“我也要像您这样。夫君对我一心一意，三年抱两。”
韩氏羞红了脸，“这孩子……”
崔嬷嬷掩着嘴笑。
郡主向来不知羞，在家里更是有什么说什么。三年抱两都说出来了，这要是叫裴世子听见，那还不得乐得见牙不见眼。
妆扮妥当，东方泛起鱼肚白。
宝月一个拖着俩小的，后边奶娘还抱着一个。她肚子里又揣一个。身子笨重，走的可不慢。
她生下长子之后，才点头答应嫁给康图南。两人日子过的挺红火。康图南去了趟鹿鸣山，调理好了身子。越来越康健。
宝月带来的仨孩子，有两个是韩氏的儿子和女儿。这俩小家伙见了娘，一溜小跑扑进她怀里。小的不懂事，只觉得自己委屈，张嘴就要哭。大点的姐姐赶紧捂住他的嘴，奶声奶气的命令，“不许哭。郡主姐姐出嫁是喜事。哭不对。”
小的赶紧把眼泪憋回去，乖乖的点着头，“二虎不哭。”
大的叫大妞，小的叫二虎。
姚广诚唯恐孩子养不大，特意起的糙名儿。
稚气的童言童语引得哄堂大笑。
阿蛮端来吃食，伺候明珠用一点。又用油纸包起几块点心揣好。若是明珠半路觉得饿，可以拿来垫垫肚子。
收拾的差不多，平时跟明珠玩的好的小姐妹来添妆了。
大家叽叽喳喳说着吉祥话，送上金灿灿的首饰。明珠一一收下。崔嬷嬷则是将这些全部记录在册，方便以后回礼。
景华真人在塞外云游。其实是她不耐烦应酬京中这些显贵。
她烦他们。
人没到但是礼到了。这些年她给明珠攒下的金银玉器，珍稀药材，还有孤本字画，武功秘籍，观星要术。
都是千金难求的好宝贝。明珠打算成亲后带上裴晏去塞外拜见景华真人。
裴晏的白露报局真就开到身毒国去。观礼的人中，夹杂着几张外国面孔。小孩子看得稀奇，围着他们跑来跑去。
吉时到了，裴晏来迎亲了。
田荣和张如意带领一众翠松书院的同学负责难为裴晏。
裴晏丝毫不惧。
以他和小张小田的交情，不至于在大喜的日子让他难堪。
果然，田荣和张如意出的题目都是前两天跟裴晏吃酒的时候念叨的那些。
裴晏对答如流，得了个满堂彩。
前边开了门，明珠这边有人通风报信，“新郎来接新娘子啦！”
韩氏给明珠蒙上盖头，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思绪飘回五年前，初见明珠那日。
“明珠冒名前来，救您出水火。”
她履行诺言，一路拽着她推着她出了冯家大门。若是没有明珠，又哪里会有今天的姚太太？
一晃神儿的功夫，裴晏牵着明珠，拜别高堂。
明珠家里已经没有长辈了。打开祠堂，二人向先祖牌位跪拜行礼。祭上三牲。
本是喜事，却又令人不胜唏嘘。
……
扰攘一整天，裴晏满身酒气回到洞房，看到凤冠霞帔，蒙着盖头端坐在那里等他的明珠，裴晏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快步走过去，用玉如意挑起盖头，明珠那张明艳动人的面庞跃入裴晏眼中。
“明珠……”裴晏心底早就乐开了花，嘴角不由自主咧到耳根，“你……我……我们……”
明珠眼波含春，嗔道：“呆子！”
裴晏一把握住明珠的手，“只要你不嫌我呆就好……”
“……”
合卺交杯，红烛帐暖。
一双喜鹊从远处飞来，缓缓落在檐角，交颈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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