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半女工们来上班了，一走进车间，映入眼帘的一片狼藉让大家怀疑晚上有人纵火烧了车间。
赵大勇和李远洲正在奋力清理地上烧焦的布头。
“赵副厂长，李主管，昨晚有人来放火搞破坏了？你们没事吧。”
赵大勇直起腰，低头垂眼道：“是我昨晚不小心点着的。”
“啊！你怎么点着的？”
“这多危险啊。”
“幸好人没事。”
女工们七嘴八舌说了一下，便帮着一起打扫了。
柳叶来上班，一脚踏进车间，眼前的一幕让她头皮顿感发麻，首先想到的也是有人故意纵火。
“这怎么回事啊？怎么起的火？都烧了什么东西呀？烧了多少？校服布料呢？”一个个问句机关枪似的跟着她往里走。
赵大勇像个挖煤佬，一身黑不溜秋，听见柳叶嚷着进来了，赶紧丢了扫帚，哭丧着脸作揖道：“老婆，别生气，是……是我烧的……”
柳叶明显被震住了，眉头紧拧道：“你怎么不上天啊？”
“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听到车间里有响声就过来看，是猫进来了，吓我一跳……后来也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钧哥，就……就抽了一根烟……然后我就睡着了……然后就点着了……然后就晕过去了……”
李远洲过来补充了经过，柳叶赶紧把赵大勇拽过来转了一圈，“烧着你了吗？有哪里不舒服吗？”
见柳叶不骂他，赵大勇“嘿嘿”笑道：“一点事都没有，就是偶尔想不起来事儿……”
“人没事就好。”柳叶拿眼剐了他一下，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然后去放了包，撸起袖子一起清扫。
三大卷布料都湿了，需要挪到外面晾晒。
柳叶看了看布料的情况，不知道要晒多久能干透，“去几个人，把外面的大坪扫了拖干净，把布卷抬到外面去晒干，快。”
好在人多，地面弄干净了，布卷被挪到了外面。
大家正手忙脚乱摊晒布料，厂门外停下了石总的奥迪车。
玉叶厂借的五十万，前天就到期了，石总出了趟远门才回来，今天来催债了。
他站在铁门外见里面很多人在忙布料，没有看到两个熟悉的面孔，便扯了嗓门喊起来，“王青梅，开门。”上次叶钧住院后他就没关注玉叶厂了，以为王青梅应该回来了。
这一声“王青梅”把所有人都叫愣了，特别是柳叶和赵大勇，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下，正不明所以时，蔡玖听出是石总的声音，过来说道：“是借给叶厂长钱的石总来了。”
柳叶这才想起，五十万这个月到期要还了，她让蔡玖去开门。
石总挺着又大了一点的啤酒肚走了进来，手里甩着皮包，边走边说：“你们王厂长在吗？该还钱了。”
柳叶过来迎上他，“石总你好，王青梅不在，这里现在我负责，我们去办公室说吧。”
石总将柳叶上下打量了一下，心中暗想：这女的有气质，有一种不敢亵渎的漂亮，还有一种企业家的风范。那王青梅一看就不是干企业的人，倒像是只到处撩骚的鸡……婆。
李远洲吩咐女工们，“你们守着晒，半小时翻一次面，今天务必晒干。”说完跟着一起去了办公室。
石总被请到沙发坐好，柳叶给他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然后开口道：“石总，我叫柳叶，现在是玉叶服装厂的厂长，这一年里发生重大的变故。”
石总预感到了什么，但不确定，疑惑的眼神看着她继续往下说。
“你知道的，王青梅拿了五十万和陈东成跑了，叶钧放下一切去找，当时生产的衣服交了货之后，王青梅的老乡把该给玉叶厂的钱也卷跑了……叶钧找到了日本人就生病了……只回来了骨灰……我老公是叶钧的发小，我们就接下了这厂子，收养了他女儿。所以，我们现在还没有六十万还你。”
石总听得无奈地摇头叹气，“情况我知道了，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到期就要还啊，都超两天了。”
柳叶从抽屉里拿出城南小学和工业中专的校服合同递给他看，“这两个单子交了货，等到结款还要几个月，但也不够六十万，石总能不能缓我们一些时间？”
“不是不能缓，缓一天就是多少钱你们知道吧，就是六十万的两分息，不是五十万哦，算算，多少？”石总说了实在话，五十万连本带息一年期限到了，不还，就是本息加一起另算一年的息了。
柳叶哑口了。赵大勇抱头长叹。李远洲抓耳挠腮。
石总看着表情各异的三人，倒是有些不忍心了，知道他们不会赖账，也不可能让他收厂抵债，但又必须催债，只好在商言商了，“缓时间可以，六十万，两分息，同意的话，我们重新签合同，明年我来收七十二万。”
七十二万？利息一滚又多了十几万，今年做死了也赚不来三十万呀。柳叶直觉得心脏突突地跳的很快。
她想适当说个情看行不行，就厚着脸皮讪笑道：“石总，能不能和你商量一下，不增加利息，给我们三个月时间，我们还你六十万，可以吗？”
石总犹豫着，三个月这里损失几万块，别的地方没钱放出去，不划算，“不能，我最多给你们五天时间，还六十万，我是做生意的，看重的是利。”
柳叶暗忖，商人重利，奈何？
三人沉默中，石总见此情景，只好拿起包准备走人，“一个星期后我拿新的合同来，走了。”
石总走了，三人还没回过神来。
赵大勇低着头快把头发薅掉一把了，这才抬起头来说话，“实在不行，把我们的房子卖了。还有妈那套，看能凑三十多万吗。”
李远洲想起自己的房子也可以卖，房改时，花了一万三买的。“我那房子也可以卖了。”
柳叶气的拍桌子，“把房子都卖了，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住哪里去啊？”
李远洲敞快，“嗨，红梅不是也没房子吗？租房子住不也挺好的嘛。”
“问题是卖三套房子能凑够六十万吗？”柳叶不想走卖房的路。
李远洲又生一计，“现在就去房屋中介公司问问，我们那些房子能卖多少钱，如果只能卖几万块钱就不卖了，如果能卖十几二十万就卖。总比明年多出十二万强吧。”
想想也是，在这里说一万遍不如去实际问问能卖多少钱。
三人开着车，将琉城的大小房屋中介公司问了个遍，最多一套十一二万，说老房子不值钱。
三人在车里搔头愁思。
“三套房子都卖了才三十多万，还差一半呢。唉……一想起这事，我就恨不得把王青梅千刀万剐喽。”赵大勇说着说着就咬牙切齿了，他现在恨透了那个贱女人。
“大姐现在肯定拿不出钱，才买了门面。红梅厂子里的钱没分，哎呀……愁死人啦……”李远洲愁得将头磕在方向盘上“咚咚”作响。
柳叶看时间不早了，“先回厂看布晒好了吗？耽误一天工了。”想起昨晚赵大勇干的蠢事，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冷不丁地一巴掌拍在前面赵大勇的后脖颈上，“都怪你，三更半夜你抽什么烟啊？你嫌事儿还不够乱吗？”
柳叶不轻易发脾气，一旦发了脾气，肯定是气极了。
赵大勇自知理亏，不敢回嘴，只怯弱弱地说了一句：“老婆，你看我值六十万不，把我卖了算了。”
柳叶被他的话气笑了，“你值六十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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