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鸡鸣寺。
朱棣看着眼前静坐的姚广孝，轻步走入大殿。
姚广孝见到朱棣时，目光便微微凝重。
“陛下，草堂之事，传至我耳，我心难安。”
姚广孝恭敬地行了一礼，话语中带着些许深意。
朱棣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沉默片刻。他目光远眺，似乎在回想征讨倭国时的历程，良久，才缓缓开口：
“朕知道老四有些鬼点子，但是他能在滇南借着开草堂收服民心，挑起百姓和土司斗之间的争斗，这一番连消带打的手段，用起来比那些朝堂宿老还熟练。”
姚广孝微微低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陛下，草堂之事并非仅仅是收民心之举，恐怕四殿下并不只是简单的想要区区一个滇南！”
朱棣轻笑一声，目光转向姚广孝：
“你以为他会如同朕当年一般，心怀帝业？
以滇南为根据点，招兵买马？
最后和太祖高皇帝一样从南杀到北？”
姚广孝轻轻叹息，语气有些凝重：
“魏王殿下是聪明人，他知道如何在权力与民心之间找到微妙的平衡。
臣先前见他，言谈之间，虽然处处谦和，但心底里却有一种瞧不起任何人的高傲！
因为一直未见其显露野心，导致先前臣以为魏王殿下只是性格潇洒，虽然才智深藏，但也无伤大雅。”
朱棣沉默片刻，终于开口：
“他是朱家的子嗣，朕的儿子，不可能没有些许的野心。
正因如此，朕才更要了解他。
他不仅能安抚滇南的百姓，更何况自从进了南京城，这小子各种鬼点子，当时乍一听看起来不靠谱，但实行下去却有奇效，有这小子在必定能给大明带来更多的机会。”
朱棣顿了顿，长叹一声：
“不过，朕也不能轻视这小子。毕竟沐家已经站队老四了啊！”
姚广孝点头道：
“陛下英明，正是因此，我认为魏王殿下不仅仅是要收服民心，更是要在这片土地上留下自己的印记，是通过智慧，而非通过武力。”
朱棣的眉头微微皱起，声音低沉：
“他想干什么？为了这大位吗？我看不像！”
姚广孝叹了口气，答道：
“陛下，帝王之象，不仅仅是威严，更是宽厚。
若将心比心，魏王殿下比您年轻时更加心机重重，
但是先前并无显露野心之举，即使是走上了监国的位子，也没有大肆结党，培植亲信！”
“锦衣卫送来的密报上面写的清清楚楚，魏王殿下在前往滇南的途中，遇到了知县被杀一案，怕就怕魏王殿下这是和世家大族杠上了啊！”
“陛下不要忘了当年在北平的时候，魏王殿下可是带着汉王爷和赵王爷堵人家爵爷的大门！”
听到这儿的朱棣也坐不住了，他起兵的时候就知道这些世家大族有多难缠，他朱棣虽然是一路杀进来的南京城，但是沿途的仕族望姓他都许诺了不少好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顺利！
现在朱高煴不过是掌握了一个滇南，就想着和这些世家硬碰硬，
要知道，即使是坐拥天下的朱棣，现在也不可能一举铲除这些世家，毕竟他老朱家，就是这片土地上最大的世家！
朱棣皱眉沉思，心中愈发烦躁。
他朱棣虽能凭借军队扫除一时的敌人，但那些世家大族，纵使他手握兵权，也难以一击而灭。
毕竟，这些家族根基深厚，利益错综复杂，如何和他们周旋，才是更为棘手的难题。
他慢慢转身，望向殿内的佛像，低声说道：
“这些世家大族，数百年传承下来，权力如同铜墙铁壁，不容易撼动，
若动了他们的根基，恐怕会招来更大的麻烦，甚至是顷刻间我大明就风雨飘摇了！”
姚广孝静默片刻，轻声说道：
“陛下，您当年能从北平一路杀到南京，凭的便是果断与强硬的手腕。
或许，魏王殿下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愿意通过智慧和权谋来撬动这个局面。”
朱棣目光沉沉，微微点头：
“的确，老四虽年轻，但看似有心计，且有决断力。
倘若他真心想要掌握滇南乃至更多的地方，势必不止是治理百姓那么简单。”
他顿了顿，回想起先前关于锦衣卫密报上面的一些细节，尤其是在朱高煴与滇南官员、土司、百姓之间的手段上。
朱高煴果真有一种和世家博弈的本领，能够让人不自觉地感受到他的威压，而非靠强硬手段。
他从不急于表露自己的意图，而是在幕后布局，巧妙地操控局势，仿佛从一开始便做好了长期博弈的准备。
朱棣忽然间放松了眉头，笑了笑：
“或许是朕过于担忧了。朕老了，做事力求一击必胜！但是他们还年纪轻，势必需要更多的机会去展现他的才干，而不至于急功近利。”
姚广孝看出朱棣的神情有所松动，便低声补充道：
“陛下所言极是，但臣仍有一言请明。
魏王殿下的野心，恐怕不仅限于滇南那么简单。
他在整个大明朝的治理模式上，可能会采取不同于传统的做法。
正如魏王殿下在滇南所做的那般，巧妙地运用民心与权力的平衡，拉拢了一部分中小土司的支持，甚至借此反制了几位地位较高的土司。
这一手，他做得巧妙，能在不显山露水的情况下，收获大量支持。”
“而普及开设草堂，大兴教化则是给了这些土司致命一击！”
“给了这些滇南百姓一个成为土司的机会，一旦勾起了这些百姓的野心，土司的统治便不告而破了！”
朱棣微微眯起眼睛，思忖片刻：
“你是说他可能在整个南方做出类似的布局？”
姚广孝点点头：
“不仅如此。
魏王殿下可能会试图分化朝堂上的世家大族，通过离间之策，逐步削弱他们的权力。
他的目标，恐怕并不是要与世家公开对抗，而是想要通过逐步蚕食，改变目前的大明权力结构。”
“等到魏王殿下回朝，势必会向陛下请旨！到时候国子监，礼部，估计都是魏王殿下的目标！”
朱棣心中一震，面上却没有显露太多情绪。
长久以来，世家大族一直是朝廷的支柱，他们掌控着地方的财富和权力，而皇帝和权臣之间则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制衡关系。
如果魏王真打算改变这种格局，势必会引发一场动荡。
他沉默片刻，终于说道：
“如果老四真的有如此雄图，朕倒要看看，他能否经得起朝堂的风云变幻。
若他能在这场博弈中脱颖而出，也未必是坏事。只怕，到时不仅是他需要谨慎，连朕也得小心了。”
“毕竟一个科举就已经让那些世家不满了啊！”
姚广孝低头不语，他知道，朱棣此话既是警觉，也是认可。
魏王无论如何，已在大明朝政中埋下了变数，未来的局面，必定更加复杂。
朱棣站起身，环顾四周，忽然又开口：
“这草堂的事，既然已成定局，便不必再提。若真如你所言，魏王有心图谋大计，那么朕也应当为他铺好路。
只不过……那些世家，倒是该有人给他们上点课。”
“就让朕承担这一切吧！”
姚广孝抬起头，微微一笑：
“陛下深虑，正是。”
姚广孝很清楚朱棣话里的意思，如果朱高煴败了！那朱棣就会把一切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以此保下朱高煴的性命，同时把大位传给朱高炽，让太子爷来安定人心！
朱棣微微点头，转身步出大殿，目光深邃。
大明未来的局势将更加错综复杂，然而无论是魏王的谋划，还是朝堂上的变动，朱棣必须准备好应对。
大明的未来，似乎又一次站在了十字路口。
姚广孝站在殿内，注视着朱棣渐行渐远的背影，眉头紧锁。
老和尚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位帝王的心思已然多变，甚至有些迷茫，
但同样清楚，一旦朱高煴的谋划暴露出来，便将是一场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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