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理睬文许言，和两个丫鬟去了寿安堂。
寿安堂内，老太君的怒气还未完全平息，安和正在给老太君捶背，夏青、秋白、冬雪侍立在一旁。
“儿媳给母亲请安。”我走进了门，对着上首的老太君盈盈下拜，姿态端方，“母亲这几日辛苦了。”
我语气恭谨，态度温顺，仿佛只是寻常的请安问候，并没提起文许言来。
老太君一时愣住了，不过脸上严厉的情绪倒是没有了，她咳了一声，说道，“文儿，你起来吧，自家人不必多礼。”
她的目光扫过我的身后，没看到文许言，心里又有些窝火，但对着我，那火气却不好再发出来。
安和的反应更快，脸上堆起了笑容，几步上前亲自扶住了我，“母亲，你都不知道，你不在家这段时间，大家有多想你。”
我顺势起身，任由安和拉着，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说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还怕你调皮呢。”
我把语气放得尽量平缓一些。
不能说出难听的话来，让大家都难堪了，我这次去庄子上小住，目的也很明显，就是敲打一下文许言，把他的傲气灭灭。
老太君的脸色彻底缓和下来，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一丝怜爱，“回来就好，这府里……”她顿了顿，想起这几日的混乱，语气沉了几分，“没个主心骨，终究是不行。那孽障……”
“母亲，”我适时地且温顺地打断了老太君又要升起的怒火，声音依旧柔和，“方才在廊下，媳妇遇见了侯爷，瞧着……气色似乎不太好。想是这几日府里事务繁杂，孩子们又闹腾，侯爷一人支撑，难免辛苦了些。”
我只字不提他挨打的事情，只将文许言的狼狈归结于辛苦和支撑府务。
还是要给文许言留些面子的，不能把他压制得太死。
老太君看着我平静温和的脸，心里那点因为儿子而起的暴怒和失望，竟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同时也更添了几分对儿子的恼恨，对我的满意，毕竟在封建社会，一个贤良淑德的正妻是顶顶重要的。
老太君哼了一声，“辛苦？那是他自找的！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离了你，他连个家都看顾不好，还好意思喊辛苦？”
话虽如此，但语气明显比方才斥责文许言时缓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而非纯粹的愤怒。
安和连忙说道，“可不是嘛！母亲，你不在这些天，可真是乱套了！尤其是那几个小祖宗，白天还好些，一到夜里，这个哭完那个闹，奶娘们怎么哄都哄不住，非得爹爹去看着才行。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懂这些？生生熬得眼圈都黑了，人都瘦了一圈！唉，说到底，还是孩子们离不得你这个亲娘！”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我的神色。
我安静地听着，脸上始终带着温婉的笑意，既不附和安和，也不为文许言辩解。
等安和说完，我才假装自省了一番，“唉，都是我不好，想得不周到，没安排好府里的事情。”
我把姿态放得极低，把责任轻轻地揽到了自己身上，也算是给了文许言一个台阶，大家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老太君听得心头熨帖，只觉得我这媳妇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连忙拍着我的手背说，“好孩子，快别这么说！哪能怪你？都是那混小子惹出来的祸！你受委屈了！”
我没有回话。
老太君继续沉声道，“此事与你无关，是那孽障不识好歹，不知惜福！你能回来，便是侯府之幸。”
她看着我，语气郑重地说道，“这个家，往后还得你多费心操持。那不成器的东西，若他日后再敢有半分慢待于你，你只管来告诉母亲，母亲替你教训他！”
我微微屈膝，声音依然温顺而坚定，“多谢母亲体恤，儿媳既为文家妇，自当恪守本分，尽心侍奉婆母，辅佐夫君，教养子女，不敢懈怠。”
寿安堂里的气氛，因我的归来，终于从暴风骤雨转向了和风细雨。
就在这时，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脸上带着焦急，也顾不得行礼，对着我就喊：“夫人！夫人！您可回来了！快去看看吧，大公子哭得厉害，奶娘怎么都哄不住，嗓子都要哭哑了！”
想到这里，我又想起了鹿鸣，确实应该回去看看他了。
老太君一听就急了，“哎呀，怎么又哭了？定是知道她娘回来了，委屈着呢！诗文，你快去看看！”
听到孩子哭了，我一下就心慌了，比起看到文许言的狼狈，我更关心孩子好不好。
“别急，我这就去。”我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明显快了一丝，我对着老太君匆匆福了一礼，转身便跟着那报信的小丫鬟快步往外走去。
秋月和秋菊也连忙跟了上来。
看着我匆匆离去的背影，老太君长长舒了口气，抚着心口说道，“你看看，还是得诗文！孩子就认她！她一回来，我这心才算真正踏实了。”
安和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目光扫过门外回廊的方向，她对我也是尊敬有加，“以前我不懂事，不理解母亲，现在我懂事了，真正是理解了她。”
在回廊的柱子后，其实文许言并未走远。
他后背疼得厉害，心里更是乱糟糟一片，挨了打，又被我撞见最不堪的样子，他又折了回来，躲在寿安堂的隐秘处听了我们的对话，听到我与老太君的对话后，他的内心里充满了愧疚。
他早就为当初的莽撞后悔了。
我离开后，他才从隐秘处钻了出来。
廊下无人，他紧绷的身体终于垮塌下来，疲惫和疼痛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全身。
他缓缓地转过身，背靠着冰凉坚硬的廊柱，一点点滑坐下去，锦袍摩擦到背上的鞭伤，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额上瞬间又布满了冷汗。
他曲起一条腿，手肘无力地搭在膝盖上，头深深埋了下去。
散落的发丝遮住了他此刻的表情，只有那微微发颤的肩膀，泄露着他内心的翻江倒海。
羞耻、狼狈、身体的剧痛、对府务的无力、被妻子撞破窘境的难堪，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如释重负。
她回来了。
这个家，似乎又能转起来了，文许言的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只是男人的面子让他说不出好听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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