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漫长,万物蛰伏,人生亦然,众生皆苦,但,只要活下去,只要活下去,终有一日,春来。
当听闻到灵渡明器铺的刹那,李伏蝉那大快朵颐的手顿时凝滞了几分,明亮的双眸中闪过丝丝惊讶。
沉默片刻,李伏蝉忽然发问:“此铺中,可有姓赵的伙计?”
马槐也是愣住,不知道李伏蝉这天马行空的一问自何处而来,摇了摇头,“这明器铺是独孤仵作一人经营,并没有伙计。”
李伏蝉那略绷紧的心忽然松了下来,纵然知道不可能,但那一瞬间,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还是涌起了一丝丝期待,万一呢?
即便知晓了答案,但听闻了这个名字,李伏蝉还是决心去瞧一瞧那灵渡明器铺,也顺便去看一看,这个拾阳县人人所轻的仵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灵渡明器铺前,看着门前两尊造型奇特的泥俑,李伏蝉倒是忍不住感叹,不论这独孤仵作的验尸手段如何,这一手制作泥俑的本领倒是值得称道。
铺面谈不上破财,只是格外萧索,与死亡相关的生意,着实谈不上什么兴隆,自古以来,红白喜事,从未断绝,但恋生厌死,乃人之天性,仵作,明器,终究是为人所不喜。
入得明器店内,三人只觉一股难言的压抑与寒气扑面而来,这位独孤仵作,家贫无路,幸得这一门制泥俑,造机关的本事,泥俑多作防盗墓之用。
如今,映入三人眼帘的赫然是各种各样,模样怪异,透着森寒气息的泥俑,店内皆是冥器,白色的布条系着铜制的铃铛,书写着大大奠字的灯笼,偌大一个雕塑,竟好似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再加上店铺主人的身份,也难怪拾阳县的那群人,谈到独孤仵作便深感晦气。
只是李伏蝉三人俱非寻常,李奈儿且不说,成乙这个从地狱里归来的杀神,世上若真有鬼魅,惧怕的恐怕不会是人,只会是鬼。
至于李伏蝉,听到灵渡明器铺的那一刻,他甚至期待起这世上有鬼,更是希望能在此见到某位摆渡人,可如今来看,鬼是没有,活人倒是有一个。
三人俱是习武之人,屋内那敲敲打打的声音早就落进他们耳中,李伏蝉与成乙甚至听清了那人的呼吸之声。
站定脚步,李伏蝉忽然不轻不重地呼唤了一声,“请问,掌柜可在?”
正在为泥俑安装机关暗器的独孤羊猛然一愣,他这明器铺,说是店铺,实则就是个卖死人东西的地方,平常根本没什么人会来,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倒是令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直到李伏蝉那清亮而又充满朝气的声音再度传来,独孤羊赶紧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匆匆擦了擦手,三步并两步地跑了出来。
李伏蝉三人只见一位面容略显愁苦与沧桑的中年人从密密麻麻的泥俑后跑出,略一打量,只见来人身形瘦削,面色枯黄,尽是愁苦与失意,一侧的眼角还带着明显的疤痕,将那勉强还算清秀的面容彻底破坏殆尽。
若不是其正迎面走来,见到此人面容的李伏蝉与李奈儿,甚至以为,是这店内的泥俑复生,正向他们走来。
独孤羊见到李伏蝉的第一眼,便是微微一愣,来人之气质,算得上他生平仅见,儒雅中带着少年的朝气,温和中又带着一丝张扬,拾阳县,绝对出不了这样的人物。
独孤羊虽在拾阳不受待见,但土生土长在此的他,还算是大大小小的人见了不少,只一眼,便瞧出了他们并不是为了自家生意而来,但,位卑而自馁,独孤羊自然不会摆出什么脸色。
独孤羊身影微微佝偻,瘦削的面容上带着笑意,“几位客官见谅,我在里头忙活泥俑,一时间没听见郎君的声音,怠慢了。”
李伏蝉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笑容温和,丝毫不在意这所谓的怠慢,仅仅只是一眼,李伏蝉便依稀瞧出了这孤独羊的性格,潦倒失意,心有郁结。
李伏蝉心中轻叹,世事如此,非一人之力可改,但这仵作一道,不该如此啊,李伏蝉眼中流淌着别样的神采,心中却暗暗下了决定,若有一朝一日,这世之偏见,也可一改。
见李伏蝉丝毫不在意,独孤羊倒是略微松了一口气,连忙问道:“不知郎君需要何物,我这里……”独孤羊倒是有些为难,他这里除了明器,再无他物。
李伏蝉面色如故,依旧笑容满面,左右环顾,目光落在了那模样怪异的泥俑之上,“我刚入拾阳,便听闻独孤掌柜有一手精妙的泥俑之术,其内暗藏机关,可作镇墓之用,不知是真是假?”
独孤羊闻言,倒是神色一愣,他没想到,李伏蝉几人还真是为他店里的东西而来,生意惨淡,收入微薄,独孤羊听闻李伏蝉对泥俑感兴趣,立马有些激动地介绍起自己的泥俑。
这一介绍倒是令李伏蝉对这独孤羊有了新的认知,这独孤羊的祖上竟是独孤信一脉,南北朝时期,这位世上最牛的老丈人,不仅容貌绝世,其身份成就更是不凡。
年少参军,战功赫赫,其人不但军事才能卓越,为西魏开疆扩土,在政绩上更是不凡,审理冤案,教化百姓,招抚流民,使得陇右之地繁荣昌盛。
其三位女儿更是皆成皇后,成为后世的一段佳话。
这独孤羊便是出自这独孤一脉,只是,不知道何时起,这一脉破败落寞,竟沦为了仵作世家。
位卑家贫,但好在独孤羊除了仵作之术,家中还流传下来了不少造物机关之法,独孤羊为谋生计,将其与泥俑结合,成为了如今防盗墓的手段。
待独孤羊介绍完他的泥俑,半是期待,半是忧心地看着李伏蝉,深怕他有什么不满,能多做一笔生意,便能为自家娘子多赚一份钱,想来娘子定会高兴的。
而李伏蝉看着那瘆人的泥俑,却忽然来了兴趣,眼中忽然灵光一闪,便大步流星走到了泥俑之前。
这一幕当即将独孤羊给吓坏了,他似乎猜到了李伏蝉想要干嘛,当即惊呼,“郎君不可,这泥俑内暗藏数道机关,皆是为防盗墓贼之用,是会要人命的!”说着,便要往李伏蝉的身前走去,欲要挡住那泥俑。
李伏蝉见状,倒是会心一笑,这独孤,确是良人。
笑声轻快,李伏蝉回过头给了独孤羊一个安心的眼神,手掌轻轻一拨,独孤羊竟发现自己的身体如坠云端,不受控制地倒飞而出,再落地,只觉背后传来一股巨力,稳稳托住了自己。
“独孤掌柜莫担忧,你这机关有些门道,却还伤不着我。”李伏蝉说话间,幽兰剑鞘便已经落在了那泥俑的身上。
只是轻轻一触,那泥俑顿时有了反应,弯举的手臂忽然一沉,手掌顿时洞开,一根黑漆漆的钢针如同电光一般飞射而出。
速度之快,就连李奈儿也不得不承认,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这暗器,的确有伤到她的可能。
而面对这疾速的一箭,李伏蝉不慌不忙,仿佛心有所感,那双修长的手不知何时已然横贯胸前,双指一探,那疾如微光的钢针便似乳燕还巢一般落入了李伏蝉的指尖。
这一幕,惊得独孤羊目瞪口呆,还没从被甩飞的惊讶中脱离,便再一次感受到了这离奇的一幕。
他虽为世人所轻,但无论是仵作之术,还是机关之法,孤独羊对自己都有些极大的自信,要不然,也不会有人来买自己的泥俑用作镇墓。
可如今,如此短的距离,如此轻描淡写的化解之法,竟独孤羊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片刻之后,当泥俑中的机关一个个被李伏蝉随手化解,独孤羊终于麻木地接受了一个事实,这个李伏蝉,如神似鬼!
“什么,郎君要买我制作的机关暗器?”独孤羊怎么也没有想到李伏蝉要谈的会是这样一笔生意,可明明,那机关对于眼前的人而言,与稚子的玩物何异?
李伏蝉毫不吝啬赞叹,“独孤掌柜不是江湖中人,可能并不了解自己的手艺,你这泥俑是其次,但我听你所言,除了这俑内机关,你还能通过地形,环境,再设多重机关,这本就是难得的手艺。”
李伏蝉没有说的是,其实凭借着这门手艺,独孤羊甚至可入工部,研究军械,那里,这样的本事才是真正的用武之地,只可惜,仵作不可入仕,这是时代的悲哀。
“机关一道,暗器一法,我也略有涉猎,但并不精通,我虽用不太上,但身边人总有用得上之时。”李伏蝉忽然从身后的行囊中取出几块银锭,看得身侧的李奈儿瞪大双眼,不是,你哪儿来的钱?
将银锭推至独孤羊身前,“独孤掌柜手艺不俗,伏蝉请掌柜为我特别制作几门机关造物,这是六块银铤,算是定金。”
见到眼前那银晃晃的银铤,独孤羊哪里还坐得住,连忙惶恐道:“郎君,这太多了,一点小小的机关而已,何需这般多……”
李伏蝉却是不由分说推到了独孤羊怀中,笑容灿烂,“要的要的,独孤掌柜,此乃不凡之艺,与仵作之道一样,皆是不可或缺之技。”
闻言,独孤羊忽然一愣,他只以为李伏蝉是为了他这明器铺而来,没想到,他竟然还知道自己仵作的身份,只是,仵作之身,无足轻重,深受世人轻视。
独孤羊默默垂下了头,看着怀中银铤,心绪却如江河怒涛一般翻涌。
李伏蝉见状,立即明白了什么,忽然起身,端正地行了一礼,独孤羊顿时受宠若惊,赶紧站起身子,急切道:“郎君,这是何意?”
李伏蝉满脸真挚,言辞认真,话语掷地有声,“仵作,以活人之身,探死者之道,是比医者更接近死亡的职业,独孤兄,你有一身可以为死者发声的本领,切莫辜负了此等技艺。”
独孤羊的心神皆是一振,他愣愣地看着眼前认真而又严肃的少年,这一刻,眼前之人仿佛化作明月清风,温暖地拂过了独孤羊那早就濒死的心。
仵作,人微言轻,位卑家贫,是这世上,最不受待见的职业,可偏偏,仵作后人,也是仵作,如此更替,似永无止境。
他独孤羊,家有娇妻,却因仵作之身份,被世人轻视,种种羞辱之词,便是孩童都能朗朗上口,活在这拾阳,比在地狱中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今日,一个清风霁月的少年,丝毫不曾嫌弃自己,甚至认可了自己,这令独孤羊,心怀感激,而又喜不自禁。
接过独孤羊小心翼翼写好的文书,李伏蝉笑道:“独孤兄,我等欲往西域,短则一两月,长则两三月,到时候,你做好器物,只待我来便是。”
独孤羊听到这一声独孤兄更是感激涕零,这一生,有何人愿与他称兄道弟,“独孤羊拜谢郎君了!”
说着,独孤羊一揖到底,李伏蝉赶紧扶住了他,略带感慨,“独孤兄,世人偏见,决定不了你这个人,仵作之职不可或缺,莫要妄自菲薄,待来日,我等再见!”
独孤羊重重地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了最真挚的笑容,那愁苦的面色都淡去了几分,“待郎君归来,去我家,我家娘子春条别的不行,但做得一手好馎饦,到时,还请郎君光临寒舍。”
闻言,李伏蝉顿时哈哈大笑,“好啊,我生平最爱美食,若不是赶路,今日定去独孤兄家尝尝,可惜可惜。”
李伏蝉确是深感遗憾,但他还欲早返长安,故而也不再多耽误,“独孤兄,后会有期。”
独孤羊深深一揖,满眼感激地目送着李伏蝉挥手远去,“郎君,后会有期。”
到了此时,独孤羊哪里不清楚,这位气质不凡的李郎君定是听到了自己的处境,特地前来相助,自己的机关术虽然尚可,但在李伏蝉那如同鬼神一般的武艺下,又算得了什么。
独孤羊当即下定决心,要倾尽生平所能,为李伏蝉打造好这批机关,待其归来,好好的交到他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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