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的日光，透过庭前繁茂紫藤花架的缝隙，洒落在青石地面上，晃动着细碎的光斑。
蝉鸣一阵急过一阵，更衬得这幽静小院里的空气，凝重得近乎粘稠。
蒋睿城端坐在雕花梨木椅上，一身月白色锦缎常服，领口与袖口绣着简洁的竹纹。
本应是清雅闲适的装束，此刻却显得有些紧绷。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玉扳指，眉心微蹙，眼神沉凝，仿佛在权衡着一柄千钧之重的秤砣。
谋逆……这两个字在喉头翻滚，烫得他舌根发苦。如何开口？
如何让这位看似柔婉实则通透至极的柳夫子，理解其中泼天的干系与凶险？
他踟蹰着，茶水在唇边微凉都未曾察觉。
对面的柳清漪，今日穿着一袭淡青色素锦襦裙，外罩一层薄如蝉翼的烟霞色纱衣。
夏日里，她的装扮向来清简，但那份从容沉静的气质却如同定海神针。
乌黑的秀发松松挽起，只簪了一支素雅的沉香木簪，几缕碎发垂落颈侧，更添几分柔婉。
她正垂眸专注于手中茶盏，动作行云流水般温壶、洗茶、注水，袅袅茶烟氤氲了她清丽的侧颜，显得格外安宁。
她缓缓抬眸，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照出蒋睿城眉宇间的挣扎与凝重。
柳清漪心中微微一沉，能让这位素来沉稳果断的蒋夫子如此为难的，绝非小事。
她不动声色地将一盏新沏的碧螺春轻轻推至蒋睿城面前，温润的嗓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蒋夫子，”她顿了顿，目光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前些日子收到禹琛的家书，只道一切平安，课业也用心。
不知将军近日可有他的消息？” 她选择了最稳妥的切入点——她的弟弟柳禹琛。
这是维系他们之间关系的纽带，也是此刻最能缓和气氛的话题。
果然，蒋睿城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
他端起那杯还带着烫意的茶，轻轻吹了吹，借着这个动作掩饰内心的波涛汹涌。
心中暗道：柳夫子果然聪慧灵透。许多事，或许真的无需点破。
“令弟很好，”蒋睿城放下茶盏，唇边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神态也自然了许多，仿佛真是闲话家常。
“禹琛聪慧敏锐，深的圣上赏识。说起来……” 他话锋微转，语气也变得意味深长，“提到禹琛，倒让我想起一段‘巧合’的缘分。”
他目光投向庭院一角繁盛的栀子花丛，声音放缓，如同在讲述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数月前，睿王殿下吃饭时忘记带钱袋，恰好碰到禹琛兄慷慨解囊，二人一见如故。”
“睿王？”柳清漪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字，蒋夫子此举一定有深意。
果然蒋睿城印证了她的猜测。
“哦，对了，说起睿王，他和柳夫子也有渊源。
夫子可还记得曾经有人重伤在范府躲避，夫人给了他止血的药剂？”
柳清漪心中一动，那人居然是睿王殿下？
是何人如此大胆，井然谋划皇子？
答案呼之欲出。
蒋睿城适当停顿，端起茶盏啜饮一口，似乎在润润嗓子，也同时是在给柳清漪留出思考的空间。
柳清漪垂眸，长睫掩盖了眸中所有的情绪，只是素手握着的茶杯边缘，指尖隐隐透出一点用力的白。
“殿下感念禹琛的赤诚，加之其本身性情洒脱不拘小节，与禹琛、谢小侯爷颇能谈得来。”
蒋睿城放下茶盏，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一种叙述秘辛的沉缓，“然而京城风云变幻，非久居之地。
殿下胸怀壮志，心系边陲安宁。
不久后，便毅然请缨，远赴西域，执戈戍边，守护一方黎庶去了。”
他提及“西域”、“戍边”时，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重和敬佩。
紧接着，他像是随手拈来几片无关紧要的落叶般，语气平淡地补充道：“哦，对了，还有一事。
大约就在殿下西行前后，他曾私下觐见过陛下。具体所为何事，外人不得而知。
只是隔了些时日，京城便传出风声，说是太子谢逸风殿下……因言行有失，触怒天颜，已被幽禁于东宫静心思过。”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天气变化。
庭院里，蝉鸣声似乎在这一刻短暂地停歇了。
风吹过紫藤花架，落英簌簌，有几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柳清漪面前的石桌上，更添几分静谧。
柳清漪一直沉默地听着，低垂的眼帘掩盖了所有汹涌的思绪。
蒋睿城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闲聊，真相的轮廓在她脑中迅速勾勒成形，带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她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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