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是从姥姥的一封来信引起的。那天山娃刚下课，传达室的大爷递给他一个皱巴巴的信封，是老家姥姥口述，二舅执笔写的，字里行间，充满了焦急和愤怒，只见信里写道：
“你爸赵明不管你妈的死活，把小三宝带去了大东北。现在，你妈妈像祥林嫂一样，满大街到处找老儿子小三宝，疯疯癫癫的夜不归宿，躺在牲口棚里的驴槽里睡觉，到处要饭吃没人管。
而你却娶了媳妇忘了娘，和媳妇在外面逍遥快活，吃喝玩乐看风景，你良心何在？于心何忍？你赶紧回来，管管你妈的死活吧……”
山娃看着信，手都在颤抖，眼泪打湿了信纸，他和妻子荣荣抱头痛哭……哭过之后，第一时间和刘荣荣商量，送她和小美美回老家去照顾妈妈，刘荣荣虽有不舍，但又没有别的办法，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只好抱着刚出生不到半年的小美美，山娃送她们娘俩一起回了老家半壁山。
之后，刘荣荣硬逼着山娃，调回了家乡兴隆县统计局工作，后来为了养家糊口，多挣钱，不得不下海承包，和曹响一起承包了塑料厂，组成了承包集团……回忆像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和时空里，漫无目的地漂浮着……
“山娃呀……喝水……”母亲的声音打断了山娃的思绪。他赶紧倒了杯温水，去小屋递给了母亲喝下去，看着母亲苍老的脸和毫无表情的目光，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委屈。
他知道妻子荣荣很难，可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生他养他的妈妈呀，岂能丢下她不管呢？乌鸦反哺，羊羔跪地求乳，何况人乎？可他又舍不得离婚，毕竟他与刘荣荣和两个女儿，组成了自己的小家庭，那是他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家啊。
夜色渐深，山娃收拾好了碗筷，躺在床上，扫视着满屋里的摆设，睹物思人……如今，空空落落，冷冷清清的家，眼泪不自觉的又流了出来。
他祈盼妻子和女儿们的归来，又多么希望，妻子能够回心转意，共同担起，照顾妈妈的责任和义务。如果她能与母亲和睦相处，就好让自己一心扑在工作和追求事业上，撑起这个来之不易的家呀！
初春的风还带着几分料峭，却已比隆冬时多了几分柔和。风卷着院角枯草碎屑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山娃这天中午提前下了班，骑着自行车急急忙忙往家赶，和往常一样，惦记着母亲一个人在家，回来好给母亲做午饭。
七天了，刘荣荣带着两个女儿回了娘家，家里只剩下他和住在小屋的母亲，空气里都飘着挥之不去的沉闷。这七天里，家里像被抽走了灵魂，锅碗瓢盆都透着冷清，就连母亲也比往常安静了许多，只是偶尔会对着空院子，喃喃的叨咕几句：
“荣荣和孩子们咋还不回来呀？”
山娃又一次打开了门锁，推着自行车走进当院，依旧看见妈妈坐在墙根的小板凳上，背对着门口晒着太阳。他放好了自行车，把妈妈搀扶着走进小屋里，让她躺下歇着，然后安慰说：
“妈！您别着急，都一周多了，刘荣荣和孩子们快回来了。你躺着吧！我去做午饭去。”
“你老说快回来了，快回来了！到今天也没回来呀？看把你忙的，又要上班又要照顾我。要不然，你去接她们回来吧？去了和荣荣认个错，赔个不是哄哄她。”秀兰躺在床上，看着山娃说道。
“不用去接！她想回来自然就回来了。您别操心了，我去做午饭了。”山娃说着，走出了小屋。就在这时，突然，听见了大门外有“哒哒哒”三轮车的响声，他打开大门一看，一辆三轮车，果真停在了大门口。
当那辆电动三轮车，刚刚熄火停稳，大女儿小美美，就像只小鸟似的下了车，飞快的扑进了他怀里，小女儿丽丽也怯生生地下车，跟在了姐姐后面。山娃刚揽住两个孩子，就见刘荣荣从车上下来，脸色依旧带着未消的愠怒，而让他惊诧不已的是，妻子荣荣的爷爷——山娃的爷丈刘福来老爷子，竟也颤巍巍地从车后座上挪了下来。
老爷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头发已全然花白，老眼昏花，弯腰驼背，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每走一步都要晃一晃。他一看见山娃，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泛起光亮，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反倒带着几分了然的温和。
他径直走上前，粗糙的手掌紧紧攥住了山娃的手。那双手布满老茧，指关节突出，带着泥土和岁月的温度，力道大得让山娃有些发愣。他拉着爷丈的手，一起走进院门，刘荣荣拿着物品紧随其后，两个女儿早已跑进了院里。
“爷爷！您咋来了呢？快进屋里坐。”山娃对爷丈让着说道，声音沙哑却带着疑惑，拉着他就往堂屋走，仿佛早已盼着爷爷来似的。刘福来走进堂屋，就吩咐身后的孙女说：
“荣荣啊！啥也别说了，快去厨房做饭去吧！爷爷有点饿了。”
刘荣荣轻嗯着，把物品放进了里屋，理了理头发，系上了围裙，走进了厨房。
堂屋的沙发有些陈旧，坐下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刘福来拉着山娃并肩坐下，目光在他脸上打量了半晌，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语重心长的说：
“孙女女婿啊！荣荣回家和我都学说了，因为你妈，你俩生气打架了。我听了整个过程，说了荣荣，是她做的不对，不应该把你妈锁在小屋里，那样对待婆婆不行。不论咋说，你妈妈有病，让她呆在院子里是没错的，院子里地方大一点，有活动空间。”
山娃刚要开口说“我也有错”，老人却摆了摆手，接着又说道：
“今天爷爷一是送她们回家，二是给你赔礼道歉来了。荣荣从小就没妈，都是我把孙女娇惯坏了，性子烈，又任性又自私，你多担待，原谅她这一回吧。”
说到这儿，刘福来眼角的皱纹微微颤动，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刘荣荣正背对着他们忙活着，切菜的动作有些重，“咚咚”的声响里似藏着委屈。老人抬手揉了揉眼角，那里不知何时已噙满了泪水，他长叹了一口气，那口气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心疼。低声问道：
“唉！荣荣带着孩子，在我家呆了七天多，知道为啥没回来吗？”
山娃的心猛地一沉，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最坏的结果，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疑惑不解地追问道：
“为什么？是不是……是不是想和我离婚？”
“不是不是！”刘福来连忙摆手，声音竟有些发颤，回答说：
“是你把她的软肋稍给踢坏了，发炎肿痛得厉害，在村里卫生所烤电止痛消肿，再加上吃活血化瘀、消炎的药，足足治疗了七天，才刚好些。她那几天连路都走不了，哪能回来呀？”
话音未落，老人再也忍不住了，心疼的老泪瞬间涌了出来，顺着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往下淌。他松开山娃的手，用那双粗糙干瘦、微微颤抖的手去抹眼泪，指腹上的老茧蹭得眼角生疼。
山娃听了，如同遭了雷击一样似的，整个人都愣愣地僵在了原地，眼里满是惊诧与震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时冲动，竟把荣荣伤得这么重。他慌忙从茶几上抽出纸巾，小心翼翼地给老人擦着眼泪，声音里满是自责与愧疚，解释道：
“当时她要把我妈锁在小屋里，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时冲动就踢了她几脚。真想不到……我把她踢坏了？我当时真没觉得使多大劲呀……都是我不好，不该发火踢她打她。”
“是啊是啊！孙女姑爷呀！”刘福来握住他递纸巾的手，语气凝重起来，埋怨道：
“不是我说你啊，我孙女做的再不好，再不对，你也不能动手打她呀。打人犯法你不知道吗？甭说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就是两旁世人，你也不能随便动手！要是真打残废了，留下后遗症，你这辈子后悔不后悔？”
“后悔！爷爷，我现在就后悔死了！”山娃的眼眶瞬间红了，悔恨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往下淌……
“都是我的错，当时我真是冲昏了头。对不起，爷爷！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打她了，说到做到！”他说着，用力点了点头，那模样像是在对老人发誓，更像是在对自己忏悔。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厨房里的锅铲被重重地拍在灶台上。刘荣荣猛地从厨房里窜了出来，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亮闪闪的铲子，眼圈红得像浸了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她指着山娃的鼻子，声音哽咽着，却带着一股压抑许久的怒火道：
“你还是踢死我吧！省得留口气儿跟你活受罪！不然，咱俩就离婚！你就和你那个疯妈一起过吧！”
“荣荣啊！”刘福来连忙站起身，上前拦住孙女，语气里满是无奈与劝解说：
“在家里，爷爷是怎么跟你说的呀？让你好好回家过日子，别再闹了，咋不听话呢？你怎么又来气了呀？”
山娃只觉得一股怒火“腾”地一下从心底窜了上来，直冲头顶——他都道歉了，她怎么还这么不依不饶？可目光触及老人那满是期盼与明理的眼神，那股火气又硬生生被他压了下去。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些，一脸歉意道：
“荣荣！都是我错了，不该踢你，让你受苦了。不过，你非要把我妈锁在小屋里，我当时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说句气话，真想拿刀杀了你。”
“好啊！你还想杀了我？”刘荣荣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瞬间炸了，她瞪大了眼睛，疯狂地怒吼道：
“厨房里有菜刀，你现在就去拿！现在杀了我也不晚，正好给你那个疯妈出气！”
山娃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的道歉竟适得其反。他心里确实还是对、刘荣荣当时的做法耿耿于怀，那句“想杀了你”只不过是心里想的气话，可看着荣荣此刻歇斯底里的模样，再想到她这七天受的罪，心里的愧疚又占了上风。
他赶忙真起身，一脸尴尬地解释说：
“荣荣！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是你的做法有错在先，我踢你是情有可原，但我不该动手，你别误会。我真诚地向你道歉，你消消气，今后我再也不会打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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