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娃下了轿车后,愣愣地僵在了原地,眼瞅着桑塔纳轿车渐渐离去,他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秋风吹起他的衣角,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曹厂长是为了厂里好,想把工厂做大做强,但欲望要结合实际情况,符合经济规律才行,不能忘乎所以的盲目扩张,以满足自己的膨胀虚荣心,俗话说得好:“骄兵必败!”。
可两人的想法,实在相差太大了,简直是南辕北辙,这场争执让山娃心里堵得慌,非常难受。他抬头看向夜空,月亮依旧高悬,可这秋夜的美景,却再也无心欣赏了。此时,他的心病……心痛,渐渐滋生蔓延开来,比胆结石嵌顿疼得还厉害,还有过之无不及……
9月24日,秋老虎赖在北京城里不肯走,傍晚的秋风萧瑟,裹着校园操场上的余温,从窗户吹进来,拂过山娃的脸上,竟带着几分燥意。
他靠在病床的被褥和枕头上,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滴顺着手背的静脉往下淌,冰凉的触感顺着血管蔓延,倒让胸口那股、因炎症引发的闷痛减轻了些——这几天输液加上中药调理,心口和肝区上的疼痛折磨,确实缓解了不少,可心里的疙瘩,却像被汗水泡胀的棉絮,越浸泡越沉。
他垂着眼帘,盯着自己布满针孔的手。那双手,曾经拿过粉笔、打过算盘、核算过财务报表,如今,却虚弱得连握紧拳头,都有些费力。更让他难受的是,脑子里翻来覆去的争执,曹响那张涨红的脸,还有他那句带着火药味的埋怨,“山娃呀!你现在太保守了!”,像根刺,扎在心上,拔不出来,越想越疼,甚至心在滴血。
“赵厂长!发啥呆呢?”多大姐看到赵厂长、那丢了魂似的目光,惊问道。她端着一碗温热的小米粥走进来,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他。
她是厂里特意派来照顾山娃的陪床多树影大姐,心细如发,这几天忙前忙后,把山娃的饮食起居,打理得妥妥帖帖。见山娃眉头拧成个川字,眼神发直,她放下粥碗,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喃喃自语道:
“不烧了呀,病明明一天比一天好,怎么反倒愁眉苦脸的?”
山娃勉强扯了扯嘴角,想说自己没事,可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他转头看向窗外,夕阳把天边染成一片橘红,医院院子里的梧桐树叶,被镀上了金边,秋风吹过,沙沙作响,可这景致落在他眼里,竟没半分暖意,带来的却是悲凉的秋色。
“是不是还惦记着身体?”多大姐担心的柔声问道。她拿起毛巾给他擦了擦手,安慰地说:
“医生都说了,你这是饮酒过多,劳累过度引发的胆结石炎症,好好养着,不出半个月准能痊愈。再说了,厂里有曹厂长盯着,你就放宽心,先把身子骨养好了,才是正事。”
提到曹厂长,山娃的眼神暗了暗,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他想跟多大姐说说心里的委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些领导之间的分歧,跟一个陪床的大姐说,她未必能懂,反倒徒增她的担忧。
多大姐见他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叹气,心里更笃定,他是因为病情烦闷。她忽然眼睛一亮,拍了拍大腿,提议说:
“对了!我下午听护士说,国防大学影院今晚放《菊豆》,听说这片子拍得可好了,好多人都特意跑去看。你看你天天在病房里躺着,也闷得慌,晚上我陪你去看电影,解解心宽咋样?”
山娃愣了愣,脑子里还盘旋着和曹响争论的画面——关于服装厂承包兼并;塑料厂的规划:他主张稳扎稳打,先优化现有的产品结构,控制成本,缩小生产量,加速回笼资金;可曹响却坚持,要扩大生产规模,加大生产量,缺资金找县里领导。两人昨晚争执不下,最后不欢而散,曹响连夜坐车,扬长而去,曹厂长那句:
“行了!这事我心意已决,不用再商量了!”就像重锤一样,砸在他的心上。
“去吧去吧!”多大姐见他犹豫,催促着又劝道:
“电影能让人暂时忘了烦心事,你总这么憋着,对病情也不好。输完液,吃完晚饭,咱们慢慢走过去,不远。”
山娃望着多大姐恳切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这些天,多亏了她的悉心照料,自己才能少受些罪。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道:
“好吧!散散心也好,咱们一起去看一场。”
下午的输液结束时,天已经擦黑了。多大姐给山娃端来准备好的半流食——一碗软烂的蔬菜泥配白粥,一个馒头,还有一小碟清淡的酱瓜。山娃没什么胃口,可想着晚上要出去看电影,还是强撑着吃了下去。
过了半小时,又按照医嘱,喝了一碗黑漆漆的中药,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让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慢点喝!”多大姐说着,递过一杯温水,说道:
“喝完漱漱口,就不那么苦了。”
山娃喝完药,漱了漱口,感觉嘴里的苦味淡了些。多大姐又给他拿了中成药“鸡内金”和“消石散三号”,山娃接过药片,温水冲服后,多大姐扶着他站起来,给他披上一件薄外套,嘱咐说:
“晚上风大,别着凉了。”
两人慢慢走出医院大门,沿着人行道,往影院方向走去。路边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洒在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偶尔有自行车驶过,“叮铃铃”的铃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还有三三两两的国防大学里的军官学员,身穿军服、戴着大盖帽,威武的雄姿,说说笑笑地从身边走过,空气中弥漫着晚饭的香气和淡淡的草木气息。
山娃却没心思欣赏这夜景,脚步有些沉重。多大姐扶着他的胳膊,特意放慢了脚步,嘴里时不时地跟他说些厂里的趣事,想让他开心些,可山娃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心思早就飘回了服装厂和塑料厂里。
他想起当初和曹响一起谋划、承包塑料厂的日子。那时候,两人挤在自己家那狭小的出租屋里,对着《承包答辩书》,畅想着未来。
曹响那时候还叫他“兄弟”,凡事都跟他商量,对他的意见,言听计从。他记得提出开发新产品,跑立项、争取外汇指标额度时,曹响二话不说,就支持他,两人配合默契、一拍即合;他提议去北京昌平县百善乡步云鞋厂时,曹响和他一起就连夜赶到步云鞋厂、牛胜鞋厂长家里,为牛津革凉鞋联合销售定价,两人一唱一和,迫使牛厂长不得不同意、统一定价销售,曹响也是完全信任他的判断,说“你定多少价格,就多少,我信你”。结果,取得了牛津革凉鞋巨大的利润,完全来源于价格的提高。
那些日子,虽然苦,虽然难,可两个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配合得默契无间,像一个人一样。每次攻克一个难关,两人就开心地笑了,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可现在呢?自从塑料厂承包以来,连年效益攀升,盈利递增,塑料厂名气大振,县政府和工业局领导,对塑料厂的发展寄予厚望,决定塑料厂承包兼并服装厂,作为二级法人单位,盼望服装厂被承包兼并后,能起死回生,这是领导对曹厂长多大的器重和信任啊!
可是曹响好像变了,在取得了政绩和成绩面前,飘飘然了,刚愎自用、我行我素、妄自尊大的思想又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开始自称“曹厂长”,说话做事也多了几分架子。对于山娃的意见,不再像以前那样虚心听取,反而常常反驳,甚至带着几分不耐烦。
这次塑料厂明年发展规划的事,不过是个导火索,之前几次关于产品质量把控、人员管理的建议,曹响也都是敷衍了事。
山娃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曹响大哥变了,还是自己变了?他忍不住在心里扪心自问。是自己真的胆小了,变得保守了,跟不上曹响的步伐了?还是曹响在胜利面前冲昏了头脑,被膨胀的野心,迷住了心窍呢?
想着想着,两人已经走到了国防大学影院门口。影院门口人头攒动,好多人都在排队买票,还有小贩在路边叫卖着瓜子、汽水。多大姐扶着山娃找了个僻静处,让他等着,自己去排队买票。
进场后,灯光渐渐暗了下来,影片开始放映。银幕上,巩俐饰演的菊豆在封建礼教的压迫下苦苦挣扎,剧情跌宕起伏,影院里时不时传来观众的叹息声。
可山娃坐在那里,却一点也没看进去,一个故事情节也没记住。银幕上的光影在他脸上晃来晃去,可他的脑海里,全是和曹响争论的画面——曹响涨红的脸、激动的语气,还有自己当时的委屈和不解。
偶尔,他看着银幕上菊豆的悲惨遭遇,心里却想着自己和曹响的兄弟情分。曾经是那么要好的兄弟,一起打天下的伙伴,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难道真的应了那句“可以共患难,不能同富贵”吗?
多大姐坐在旁边,看得十分投入,偶尔会悄悄抹一把眼泪。她转头看了看山娃,发现他眼神空洞,显然是没看进去,不由得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纳闷地问:
“赵厂长!这片子不好看吗?”
山娃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心不在焉地回答说:
“挺好的!我就是有点累心,没太看进去。”
多大姐没再多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赵厂长心里有事,可既然他不想说,自己也不便多问,只能希望这场电影,真的能让他稍微宽心些。
影片结束后,灯光亮起,观众们陆续离场,讨论着剧情。多大姐扶着山娃慢慢站起来,随着人流往外走。夜风吹在身上,带着几分凉意,山娃裹紧了外套,心里的迷茫和烦闷却丝毫未减。
他抬头看向夜空,月亮躲在云层后面,只露出一点点微光。塑料厂和服装厂的未来,他和曹响的关系,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他心头,让他无从下手。他不知道这场分歧最终会走向何方?也不知道曾经的兄弟情分是否还能回到从前?……
“赵厂长!慢点走!天黑了注意脚下。”多大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又不放心的嘱咐说:
“回去早点休息,别想太多了。”
山娃点了点头,脚步沉重地跟着多大姐,往医院的方向走去。夜色渐浓,路边的路灯依旧亮着,可他心里的那片阴霾,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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