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赶回继国城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
缘一的尸体被装在棺材里，旁边的夫人惨白着脸眼睛红肿，双目无神地坐在那里，就算被接引过来和你说话的时候，也显得魂不守舍。
一边的家臣辨认过你的脸，万般情绪从他脸上掠过。
嗯，你分辨不出，但这些应该不重要。
低头之后他和继国家的主母禀告：
“夫人，这位是老爷的兄弟，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如今……好歹送老爷最后一程。”
继国夫人穿着一身黑色的丧服，衣服很厚重，压在她身上显得人非常瘦小，憔悴的女人眼神漂移着，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瞳孔转向你，看清你面容的瞬间，泪水从眼眶溢出：
“啊——您就是老爷的兄弟吧？他和我提起过您，听说是很了不起的人……”
说到这里夫人走神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什么，她的眼泪逐渐止住，在脸上留下微红的痕迹。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对你行礼，说：
“非常感谢您这个时候能赶回来！”
之后她将身后的孩子牵过来，和你介绍：
“这是他的孩子，叫做竹千代，还有一个小的，年纪太小了有机会带来见您……竹千代，这是你父亲的兄弟，快喊人！”
名为竹千代的孩子，身高才到他的腰部，脸色同样苍白，拘谨地望着你，又听从母亲的安排，喊出声来，对你行礼：
“您路上辛苦了。”
你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往继国城赶，什么也没有准备。
虽然侄子非常可爱，却没有合适的见面礼奉上。
你只好点头表示回应，之后又询问夫人：“可以见……最后一面吗？”
夫人又开始流泪，她告诉你，已经封棺了，而且……夫君一定不想被你看到死后的样子，所以无法从命。
得到消息之后，你日夜兼程，可还是太晚了。
再后面的时间，你换上合适的衣服，坐在继国家的叔伯中间。
大家看到你出现，都表现得很惊讶，看到你的脸，一会儿就反应过来：
“啊……是你啊……，当初你父亲派人到处去找，却怎么也没找到人，后来事情就只好这样。没想到你这个时候会回来……”
他们以奇怪的眼神看着你：
“请问离开的这些年，阁下在哪里高就啊？”
你没有说话。
实际上，你觉得他们的声音非常吵闹。
继国的家主死去了，他们沉着脸看上去似乎很沉痛，但这面具轻薄又无用，随便一阵风就能吹去，看到你过来就喋喋不休，真是烦人。
你不是为他们而来，也就无需和他们交谈。
“你这家伙真是……”
“失礼！”
“算了算了，谁知道这些年在外面……”
嘀嘀咕咕的，渐渐没人再来和你搭话。
你觉得这样很好。
可你抬起眼又看到厅堂正中的棺椁，钉子已经钉上去，严丝合缝；你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你们一面也没有见到，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你想，早知当初是这样的结果……
早知如此，你……
你顺着这个思路去想，心中生出雾气似的茫然。
如果早知道有这样的结局，你会怎么做？
在母亲死去的那个夜晚，你会选择留下吗？可留下你又能改变什么？你正是下定了决心才出走，继承人应该是双子中更优秀的那一个，而失败者就该自觉退让。
你应该是没有错的，只是留下来的缘一没有做好。
你以为他可以做好的。
作为双子中更优秀的那一个，本来就应该做好。
他怎么会在这样年轻的年纪，突然地死去呢？
你茫然地跟着叔伯们的动作，敬香，抬棺，上山，然后为放进坟坑里的新棺材填土。
在新起的墓碑边，你看到不远处父亲的墓碑。
继国家的祖坟有专门的管理人照看，这片坟头倒是很规整，杂草野藤早早地被除根，林木错落有致。
今日是个好天气，阳光落在送葬的人身上，除了女眷流泪呜咽，队伍里没有别的声响。
……这就是缘一的最后吗？
和父亲葬在同一片土地上，他和父亲的关系……你想要做出一点儿判断，但你很快想起来，其实你给不出判断。
在你离开的关头，父亲的倾向已经很明显，他非常欣赏缘一的能力，并暗地里将这种倾向传递给所有人。
那么，在你这个碍眼的长子走失之后，父亲与缘一的关系再无阻碍，他们应该成为相处融洽的一对父子，父慈子孝，说不定关系发展得不错哩。
你一边这么推断，一边又实在难以想象那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你从未见过父亲对缘一微笑，也从未见过缘一对父亲微笑，如何能想象出那副画面呢？
满脑子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直直站在缘一的坟边，看着那些戴着面具的人在碑前上香，对着新起的坟堆与墓碑作揖，每个人的面具上都画着悲苦的情绪，之后转身，一个接一个走下山去。
你直直站在那儿。
过了不知道多久，有人从侧边接近你，秉明身份，接引你，请你去继国府一聚。
“夫人和少主大人想和您说说话。”
你这时候才发现天色已暗，只有西边红彤彤的一片，身边的人也少了，稀稀落落四五个人，其中大半瞧着你。
你木着脸，跟随侍从下山、进城、入府。
穿着丧服的继国夫人准备好酒菜等你。
你入席。
立刻有人问你：“阁下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继国城？”
你回答：“接到消息。”
席内的人互相对视，又谨慎地问你：“请问，您是从哪里收到的消息？”
你感到蹊跷，心说不是继国家传来的消息吗？
可你又想到，如今继国家的家督死去，族内一定一团乱麻，少主、主母、宗亲、家臣，谁知道有几方势力在争斗？
谁知道是哪一方给你的传的消息？
你还是闭口不言为好。
所以你什么也没说。
你案上的饭食算得上丰盛，可惜你一点儿不饿，胃部什么感觉都没有，好像没有长这个器官似的。
你不做声，场面顿时一静，后来还是个有威望的家臣出来打圆场，场面才再次热络起来。
你趁着这个机会询问出声：“……是怎么死的？”
“……”
刚热络起来的场面再次一静。
大家面面相觑，上首情绪稳定些的夫人按捺不住，又开始拭泪。
“阁下得到了消息，却不知道吗？”
“……”
你得到的消息里没有这方面的情报，所以你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也只好疑惑地看向说话人。
那人与你对视，气焰立刻熄灭，他收回目光，又戴上面具，露出悲叹的样子：
“和老家主一样，抑郁以至病重，哎——”
一切尽在那声叹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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