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懿的左胸口有一道伤疤，淡淡的，却很深，很大，触及了上官韬记忆中最不堪最悔恨的记忆。那道伤，是她为了挽救濒死的自己而被蓝若冰一剑刺穿胸口留下的，亦是导致她失去记忆的罪魁祸首。他还记得，她倒在血泊之中时的微笑，凄凉中带着无限期望，摄人魂魄，令自己明白，自己无可抑制地爱上了她，而此刻，他却亲手伤害了他最爱的她……若无那道伤疤唤回了自己的一点理智，自己是不是要这样无耻地玷污了她？
“韬韬……你……你没事吧……”许清懿一手拉起自己的衣裳，一手颤抖着伸出想要触摸他的脸庞。
眼见许清懿的手掌伸至眼前，上官韬触电般地起身后退，重重地摔倒在地。体内的燥热仍在持续，无法抑制地嘶吼着。
“走开！不许靠近我！”上官韬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不断上涌的冲动让他难以控制自己的行动。
只是虽然恐惧，可许清懿依旧无法放下遍体鳞伤的上官韬，颤抖着起身，试图靠近倒地的他。
“我叫你滚开！不许靠近我！”许清懿的靠近让上官韬倍感惊恐，用从未有过的凶狠对着她怒吼道。
“韬韬……清懿只是……”许清懿呆呆地停在原地，不知所措。
上官韬挣扎着起身，无视危险，慢慢地退入了了充满机关陷阱的竹林之中。他的身体很热，如火灼烧一般，好似服药之初一般，而那从筋络深处遍及全身的剧痛，让他更止不住想要发泄的欲望。
他对天怒吼着，提拳对着粗大的竹身疯狂击打着，一拳又一拳，直至鲜血淋漓，直至血肉模糊，直至身边的竹子断成了数截，他也未曾停下。
他好怕，好怕那不堪的一切伤害到她，若是那样，她还会对自己露出那阳光般的笑容吗？她还会亲昵地拉着自己的手呼唤她起的小名吗？她还会留在自己身边吗？她恢复记忆后会原谅自己对她做出的这一切吗？
回想起她哭泣的模样，颤抖的身体，上官韬已心如死灰。
他摸索着拾起了地上尖锐的竹片，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对着自己的咽喉使劲地刺去。
“不！”许清懿拼命地扑到了上官韬身上，压住了他的双手，“韬韬！韬韬！你要做什么！你怎么可以不要清懿了……”
许清懿的泪痕未干，又添新泪，梨花带雨的碧眸看得上官韬一阵阵心痛。只是他不敢触摸她，他没有资格触摸她……他明明清楚她已忘记了一切，只是个单纯无知的孩童，他却依旧借着药效，对她做出了无可挽回的举动。他无颜面对她，无颜面对沈云舒，想来那日她的一句戏谑，却不幸一语成谶……
只是该死的，无论心中如何悔恨，她在怀中的这种感觉，却依旧那么令他眷恋，令他总是忍不住想要侵犯她。
“不……不！”上官韬一把推开了许清懿，看着自己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无论他怎样希望这是一场幻梦，可她身上那斑驳的血迹，颈上的道道红斑，还有那凌乱碎裂的衣裳，都是那么真实，让他无法无视这残酷的现实。
“清懿……抱歉……我不想……可是我却……”上官韬痛苦地摇着头，语无伦次地将自己逼向毫无退路的地步，“你救了我……却变成了这样……我明明答应了沈云舒的……我要照顾你的……我不会伤害你的……可是我……抱歉……我真的不想这样的……”
“韬韬……你别这样好不好，清懿没有怪你……真的……清懿只是被吓到了而已……”许清懿心疼地看着上官韬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到底发生了何事？让温文尔雅的他变成这般模样？只是她清楚，他回来了，那个只会宠溺骄纵着自己的他回来了，只是他为何要如此悲伤，如此痛苦？
“不！你应该恨我的！你应该恨我的！”上官韬握拳怒吼道，双眸似要滴出血来，红得吓人，“我只是个无能的废人而已！为何当初不让我就那么死去！为何要为了救我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为何要对我这么好！你为何不恨我！为何不恨我！”
恨？许清懿不懂她对上官韬的恨要从何而来。在她残缺不全的记忆中，只有他对她的宠溺骄纵，他对她的有求必应，他对她的百般容忍。他总是微笑着，陪伴自己完成一切任性无理的要求，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即便是刘之毓，也未能这般。
许清懿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走到上官韬身边，紧紧地抱住了他，在他的耳际认真地说道：“韬韬，清懿没有怪你，清懿不会怪你的，无论你做了什么，清懿都会原谅你的。韬韬是清懿的，清懿也是韬韬的，我们都不会责怪对方的对不对？如果有天清懿做了对不起韬韬的事，韬韬也会原谅清懿的对不对？”
“清懿……”许清懿的轻声安慰让上官韬最后一丝坚持彻底崩溃，让他像一个孩子一般，将头埋在许清懿肩上嚎啕大哭，“我想保护你啊！我真的想保护你啊！可是……可是我做不到啊……我好恨……为何我会这么无能！为何我会这么软弱！为何你明明在我身边却离我这么遥远呢？我不想这样的啊，我真的不想这样的啊！”
许清懿未曾见过上官韬流泪，更未曾见过他如此痛苦地哭泣着，是什么呢？到底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他如此痛苦？单纯的她不明白，她的身影已和莫倾城重合，成为上官韬心中最深最痛的伤口。
她是个异于常人的人，真的完美得接近神的存在，如此一来，却让她所爱的人承受了更多难以想象的压力。在积累了多时之后，慢慢成了一种无形的痛苦，压得上官韬喘不过气。
他这一生的经历让他成为一个善于隐忍的人，因此他绝不是一个会轻易掉泪的人，这一生二十余载，他只真正地哭过两次，分别为两个他心中最珍重的人。
莫倾城之死以及与许清懿的相遇，这两个女孩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也同样深深地走入了他的心中。他想保护她们，却一次次地发现自己的无力，莫倾城死了，许清懿重伤失忆了，他无力改变她们的悲惨命运。
他不想，他害怕，许清懿会成为下一个莫倾城，在自己的面前，再次无助地死去，因此他为她们悲泣，他为自己的无能恸哭，将埋藏在心底无处诉说的悲伤，痛苦，化为苦涩的泪，点点湿了脸庞，温热中拂过一阵悲凉。
“韬韬，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保护清懿的。”许清懿不明白上官韬为何哭泣，只能无措地安慰着他。
“不……清懿……你不懂啊……”上官韬紧紧抱着许清懿的身体，痛苦地摇着头。如今的许清懿不明白自身的存在是多么惊人，也无法记起自己所遗忘的是多么痛苦的回忆。沈云舒依旧被囚禁在天界之中，日复一日地受着永无止尽的折磨，面对远超常人想象的天人，他要如何保护她？他要如何救出沈云舒？只因无计可施，他才如此痛苦。
“韬韬……”上官韬低落的情绪感染了许清懿单纯的思绪，不知如何是好的她只能抱着他，眼泪再次啪嗒啪嗒地落下。
他想安慰她，却同样不知如何开口，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他无法逾越。这许是身为一个男人最大的痛苦了吧，爱她，却无力守护她。
远处渐渐传来了几道愈显清晰的脚步声，正是匆匆赶来的刘之毓与莫心等人。眼见眼前的一幕，刘之毓不由吃惊地问道：“韬韬，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满身都是伤。”
上官韬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不愿让人看见他的泪痕。
却见许清懿起身挡在上官韬的面前，擦了擦眼泪说道：“毓儿姐姐，对不起，都是清懿不好，半夜跑了出来，韬韬出来找清懿才会中了落神谷中的机关而受伤了。”
知悉一切的莫心看了许清懿一眼，没有戳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先回去吧，给他的伤口治疗一下再说吧。”
有些事发生了，便再难抹消痕迹。或许天依旧蓝，云依旧白，所爱依旧在，可他的心却难依旧，坦然地面对她的担心，于是他只有沉默。
刘之毓也知上官韬与许清懿之间绝非如她所言那么简单，可上官韬只是缄口不言地任白雾草处理着自己身上的伤口，不发一语。当她转而询问许清懿之时，一向对她有问必答的许清懿却倔强地摇了摇头，不肯对她透露一丝半点。
“清懿你先出去吧……”上官韬沙哑着嗓子，低着头轻轻地请求道，如今的他看到她的脸，就不自觉地想起昨夜的一切，勾起他心底无边的无力与悔恨。
“可是韬韬……清懿想陪着你……”上官韬身上的伤口很多，白雾草忙前忙后包扎了半日也未能处理完毕，许清懿实在放不下他。
“毓儿，带清懿出去。”莫心淡淡地说道，“这里我和白雾草看着就好。”
“是，师父。”刘之毓可以看出，上官韬在刻意避着许清懿，此时让许清懿暂时离开想来会更好，“清懿，我们先出去吧。”
“不……清懿要在这里陪韬韬……”许清懿倔强地摇摇头，盯着上官韬的伤口不愿离开。直到此刻，她还无法明白上官韬这样避着她的原因，是因为昨夜自己的抵抗吗？可是那时她真的很害怕……
“清懿……求你了……先出去一会好吗？我没事……”上官韬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心酸还是伤口的疼痛。
许清懿看着上官韬低头不语的模样，泪在眼眶中打转，起身走到门口，在出门之时回头对上官韬轻轻说了一句，很轻很轻，不知上官韬是否听清。
“韬韬，对不起……”
刘之毓追着许清懿赶了出去，却见她呆呆对着竹林，独自啜泣着。
“清懿……”未及刘之毓安慰，许清懿便转身扑到她怀中，埋首低声哭泣着，泪湿了她的衣衫。
“到底发生什么了？告诉毓儿姐姐好不好？”
许清懿没有回答，只是哭泣着。到底怎么了，为何短短一夜，最宠她的他突然离自己这么远了呢？
刘之毓无法追问，也不敢追问。到底多久了呢？她未曾抱着自己这样哭泣。是不是从沈云舒出现之后，她就再也未曾哭过，也未曾笑过？太遥远了，埋藏在那生不如死的日子里，她不愿再多回想了。
“莫老，老朽有个问题不知是否当问？”屋内的白雾草已经处理完了上官韬的外伤，却在为他处理内伤时发现了一些诡异之处。
“说。”莫心瞥了上官韬一眼，貌似不在意地回答道。
“殿下的内伤……是青龙散的未成品导致的吧？还是最初效果最差的那批……而且还混入了大量的七情丹，这到底是……”青龙散的未成品会对灵脉造成极大伤害，此时再服下七情丹，只会彻底让灵气失控，将服药者的灵脉悉数摧毁。七情丹虽易取得，可青龙散一直是保存在负责研制的他，任千行以及莫心手中，那么上官韬的伤只能是……
“我给他的。”莫心没有否认，“你先出去吧，他的内伤不碍事，我有些事情要和他单独谈谈。”
“是。”莫心的地位太高，白雾草不敢多问，只能喏喏退下。
白雾草离开后，屋内再次陷入了沉默，莫心貌不经意地敲了敲桌子，轻声问道：”怎么，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问?你不就是想让我离开清懿吗？”上官韬不屑地冷笑道，”只不过，手段真够阴险。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不再碰她一根手指头，但是，我不会走的，这条命是清懿救回来的，从哪来，回哪去，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休想让我离开她。”
“哦?为何你要一口咬定是我做的呢？”莫心只是笑着似乎对上官韬的态度一点都不意外。
“落神谷守备森严，清懿与我刚入谷便遭到了守卫拦截，而昨夜谷中发生了那么大的爆炸，却无一人前来查看，你说奇不奇怪?”
“奇怪。”
“清懿入睡时一向安稳，却无故醒来，更能在无法感知灵力的情况下准确找到我的位置，你说奇不奇怪?”
“也算奇怪。”
“落神谷的通道，一是用庞大的灵力去开启，二是用钥匙开启。而用来开启通道的两把玉笛在清懿手中，那么毓儿姑娘是怎么回来的呢？她既无钥匙，也无足以开启通道的灵力，那么答案只有一个，有人为她开启了通道，那就是你，除此之外无人可以做到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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