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香菱还在床上睡着。
堂屋里，已经跑了一趟衙门的施元寿开始与柳氏嘀嘀咕咕。
“衙门还没开印呢，我看冯师爷那副模样，估摸是不会上心，咱们得自己想办法才是。”
怕香菱的父母着急，天还未亮，施元寿就等在衙门口报案。
直等到天大亮了，冯师爷才懒洋洋地命人开了门。
冯师爷昨夜也吃了酒，坐在堂上还醉眼惺忪的，对衙门的轮值满腹怨气。
看到一个小商贩模样的人来说捡到了孩子，那孩子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想是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压根没心思管。
也不耐烦听施元寿多说，口中说着“知道了”，就命站班当值的皂隶将人赶了出去。
对于施元寿说的话，冯师爷压根记也未记。
听施元寿说了在衙门的遭遇，柳氏叹气道，“咱们能有什么办法，左右让街坊注意着点，看看谁家在找孩子罢了。”
他们本就是做小本生意，每日赚得钱只够糊口。
今日本就是打算休息的倒也罢了，过了今天，哪里能停了活计，专门给那不认识的女娃儿寻父母？
“我看小娃儿不像个没福的，生得那般齐整，再看通身打扮，我就不信她的父母会舍得不寻。”柳氏像是在安慰自己，也像是在安慰丈夫。
“我去看看两个娃儿醒了没。”柳氏说着就去了内堂。
昨晚香菱是跟柳氏一起睡的。本就受了惊吓，又闹了半夜，回来给她上了药，快五更才睡下。
柳氏看到的就是睡得正香的香菱，长长的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子，轻轻覆盖在眼睑上，随着她均匀的呼吸微微颤动，嘴唇粉嫩而柔软，微微张开，小脸儿红扑扑的。
用手背在香菱额头试了试温度，柳氏才算是放下了心。
昨日本就寒冷，香菱在外面那样久，受了惊吓又受了伤，柳氏一直担心她会发热，睡前哄着她喝了碗姜汤，所幸无事。
香菱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却一点也不娇气。
昨夜糍粑卖得好，家中红糖全都熬了糖汁子，一点没剩。
没办法，姜汤里就没放糖。
柳氏怕香菱着凉，还多加了几头葱根和一大块姜。自家那皮小子施益丰只喝了一口，就被呛得喷了一地，说什么也不肯再喝。
这小小女娃儿却一声不吭，喝一口咳几下，辣得眼泪汪汪，硬是将一大碗姜汤喝了个干净。
怨不得人疼她呢。
直至红日三竿，香菱方才苏醒。
她也记不清有多久没能睡这样香的一觉了。
在马六处，每天早早起来就要干活、学规矩，也学认字。
与别的拐子不同，马三和马六专拐五六岁面容姣好的女童，不立刻发卖，而是让她们学一些东西，待养得十二三岁卖去大户人家做妾。
价格比卖小娃儿翻了不知多少番。
到了薛家后，伺候薛蟠那个霸王，自然是谨小慎微的。便是薛蟠不在家，薛姨娘与宝钗都是好相与的，以她的身份，断然也不可能安心地睡大觉。
就更别说来了夏金桂，单单挑了香菱在房里伺候。每夜八九趟，不是要喝茶就是叫香菱捶腰捶腿，她是一个安稳觉也没睡过的。
香菱还坐在床上愣神，施益丰就跑了进来。
“妹妹，你醒啦，快起来吃饭，吃罢饭咱们看打糍粑！”
施益丰说着就要伸手拉香菱，看到她手上的烫伤，又住了手，“妹妹你还痛不痛？”
香菱摇晃着小脑袋，“不痛了，谢谢哥哥关心。”
本以为变成了孩子自己会不适应，可是香菱没有丝毫违和感，就好像自己的灵魂进入了四岁的身躯，思维也慢慢变得像四岁的孩子了。
就比如说孙悟空面人，香菱知道那是施益丰的，想还给他，可是一看到面人就打心眼里喜欢，想到要给别人，心里别提多难过了。好在施益丰没有问她要就是了。
听到香菱的道谢，施益丰不知道哪根筋又搭错了，红着脸跑了出去，边跑边喊，“娘，妹妹醒啦！”
柳氏打来一盆热水，沾湿了帕子准备给坐在床上的香菱擦脸。
哪有白住在人家家中，还要人家伺候的道理。
香菱着急忙慌地就要下床，“婶子，我自己来就成。”
“你手上的伤沾不得水，头上也有伤，沾了水化脓了怎么办，到时候不还得麻烦我？贯会找事的小丫头。”柳氏心地不坏，只是一张嘴从不饶人。
一边小心地给香菱擦脸，避开伤口，口中一边还跟香菱算着账，“除了你昨晚烧掉的东西，在我家住下的费用加上我伺候你的，等你找到了家，可一定要让你爹爹翻倍配给我们。”
柳氏动作轻柔，帕子擦在香菱脸上阵阵发痒，香菱“咯咯”地笑了起来。
怪不得小孩子老傻笑呢，原来根本忍不住。
见她笑得可爱，柳氏也跟着一起笑，“这是打翻了小鸡窝，听这咯咯咯的。”
说着还学母鸡叫，“咯咯哒，咯咯哒。”
香菱被她逗得笑得更欢了。
听到这边的笑声，施益丰又跑了回来，跟着两人一起笑。
外边的男人们已经将石臼搬到了院子里，清洗了两三遍，刷上茶油。听着房中传出的笑声，也不由得好奇。
“那娘儿仨说什么呢，笑成这样？”
施元寿暗自下了决心，自己一定要再生一个白白嫩嫩的闺女，留住此刻的欢声笑语。
擦净了脸，柳氏拿出一个小瓷瓶，先倒了一点抹在香菱脸上，又往她手上烫伤的伤口上涂了一些。香菱看着那黄澄澄的不知道是何物，涂了满脸，只觉得清香扑鼻。
“婶子，这是啥，好香啊。”
柳氏听了她的话拿起瓶子来闻了闻，没闻到什么香味，“哪里香了，就是普普通通的茶油。你昨晚哭的一脸泪，又吹了风，仔细脸皴了。这是我娘家的秘方，烫伤涂老茶油，好的快。”
香菱看着那油色泽金黄，清澈透亮的，凑过去闻，“好闻，是草木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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