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坐在书桌前听同学闲聊提起，我才知道因为藏书阁失火，虽然及时扑灭，但在场的王敬之也要对损失负责，他自请去礁崖闭关思过。
栖霞这边临山靠海，海浪冲蚀造成礁石林立。
有的甚至有十几丈高，这样独特的地形造就了栖霞人，既有山高海阔的胸怀，也有林深鹿鸣的深思。
下了学就很想去海边看看他们说的风景，鬼使神差地从住处溜出去。
绕过后山的竹林，复行很长的一段下坡路。
眼前便豁然开朗，礁石林立的断崖，中间夹着一块平坦的海滩，近处是大小不一的鹅卵石。
越靠近海边就变成细软的沙子，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退潮留下了小水坑困住了小鱼，潮水涨落在沙滩上留下绵密的泡沫，螃蟹横着向大海的方向走走停停。
再往远处看，海鸥伴随着海风的吹拂掠过上空。
一人立于石上，礁石立于波光粼粼的海水中，一个海浪翻涌而来激起千层浪花，浪花沾湿了月白色的衣裳。
但他却丝毫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物我皆忘。
我系上襻膊，脱下鞋袜，赤脚走在细软的沙滩上，俯身捡起潮水带上来的贝壳，也不知是什么贝类，只觉得亮闪闪的很好看。
那边有赶海的渔民背着竹篓，我好奇地上前，他们给我看了背篓里的战利品：
长的是蛏子，椭圆的是蚬子，黑色会动的是土肉......原来海里有这么多的动物。
他们还和我说了涨潮退潮的时间，让我现在就不要下水了。
我开心地应答，又同渔民道了别，就只乖乖在岸边踩水。
看着王敬之在的那块礁石，心想他是打算在上面待一晚上吗？
摸了下衣袖，看了眼海水应该也不会太深，他能爬上礁石我应该也可以。
冰凉的海水漫到小腿，我提起裤脚朝王敬之方向移动，想到他站的那块礁石，须得从这里慢慢爬上去。
石头上长着许多贝类，小心地找能落脚的地方，后悔自己没有把鞋拿着，海浪越来越高礁石很快被淹没，我抓紧地向上爬去。
右脚不小心踩空，身体摇晃的失去重心，手下意识去抓石头，却向身后的海里倒去。
一瞬间被水包围，鼻腔刺得难受，失去了所有声音，半坐在海里，挣扎着要起身，却找不到着力点。
只能在海里浮浮沉沉，心底恐惧万分，却又无人能听到。
“救命，咕噜咕噜，救命......”
心中的绝望几乎要将我吞没，水中寂静非常，那种寂静从眼鼻口灌入我的身体。
在我绝望之时，突然感觉到有人将我从水里托了起来，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攀上了他的脖子。
他将我放在沙滩上，我还是惊魂未定地抓着他的衣角，他挣出右手在我肚子处按了一个穴位。
我痛苦地咳出几口水，才觉得神志清醒，回过神来，难以置信我得救了。
看清眼前王敬之的脸，说不出什么话来。
“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摇摇头，还是觉得胸腔里呛得生疼，需要缓缓。
一轮圆月升到半空，白天的炎热一去不复返，风里夹杂着冷意穿过我被水浸透的衣服。
他直接将我打横抱起，缓步走到山崖下一块天然的庇护地，把我放在一张草席上，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柴火。
“坐过来一些。”我往前挪了两下，就觉得手上一阵刺痛。
抬手一看，掌心被礁石划出了一道口子，还在往外渗血。
他用清水帮我冲洗，又用药粉敷在上面，“伤口不深，回去不要沾水，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夜色中的月光照在他脸上，略显苍白，而篝火的光映在他的另一侧，热情似火。
那一瞬间像是有一缕轻烟朦胧在他脸上，照亮着我，在黑夜里荡漾开来。
他和我一样浑身湿透，水珠从发梢滑落，滴答在草席上。
我愣愣地看着他，忘了回答。
他轻轻扯开我的手，我不肯还是死死抓着他的衣角。
他无奈地放手，视线扫过我的身上，掩饰地清清嗓子，“没受伤用火把衣服烤干就好。”
白净的脸上有两片诡异的红晕。
见我还是惊魂未定，他自顾自地说起来。
“浮水尽量头后仰，保持放松，跟随海浪的涌动。”
“双脚弯曲，脚背绷紧，向后滑动，手指并拢，向两侧拨动。”
“如果是没有浪花的地方，千万不要下水。”
“如果被海浪卷走，先放松，斜着游回岸边。”
“你晚上来这里做什么？”
我回了神，挪动了几下，凑近火光，取下襻膊烤火，“我，来看海......”
他拨了拨干柴，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沿着这条海岸翻过那座山，还有更壮丽的景色。你若想去，改日我带，我和你哥哥可以带你去。”
“谢谢你啊，临安君。”
王樟延见我还是失魂落魄的样子，故意说些其他的分散注意力：“我看你之前拾到了贝壳，用来做螺钿也刚好，你若想学，改日我可以教你。”
听着王敬之不断的声音，我发现对他的形象开始变得模糊。
——他从克己守礼，话少嘴毒，似乎总与我们过不去，变得平易近人，谦和有礼，日益柔和起来。
“临安君为何在此呢？”
他淡淡说到：“我也来看海，这世间的景色很多，只有力量大过人，超越人，才能让人不再执着于眼前的困顿和自身的烦恼。”
“原来你也有困顿，也有烦恼啊。”
他微微摇头，将自己干净的长衫找出来递给我，望向我说道，“一旦想要的更多，就会产生烦恼，人谓之——欲望。”
“那你累吗？”
王敬之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这些年有人关心自己学业，关心自己冷暖，关心自己温饱，却没人关心自己累不累？
他并没有回答。
我也没有在意，反而信誓旦旦地说：“不用把担子都放在自己身上，你又不是神仙，你可以偶尔不做临安君，只做王樟延的。”
他沉着嗓子开口：“你叫我什么？”
低沉的声音让我心里一慌，试探性地重复了一句：“王樟延？”
沉默了好久，久到长欢心里一直打鼓。
“呵，很久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了......”他一声低笑。
我确定他那真的是发自内心的笑，大着胆子兀自说道：“直到今日，我才觉得你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从袖子里摸出油纸包，还好没湿，打开包装把枣泥酥递给他，“呐，人总得吃东西吧。”
他摇摇头，“你吃吧，我不喜枣泥。”
我没有在意他的回答，含糊回他：“可惜了，这是我的最爱。”
他没有再说话，就和我并肩坐下来，寂静如斯，却并不觉得尴尬，用心感受海的味道。
月亮升到半空，柔和的光洒在海面上，泛起了一层微微的波纹，随着海浪不停地涌动。
皎洁如银，闪耀如明珠，照亮了茫茫大海，指明了鲛人归家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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