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刻的高哲将头微微垂下去，略偏转一下角度，便会看见绵密的雪白泡沫之中，密密麻麻的眼球飞速繁殖，不断挤压圆形的玻璃门。
古怪的咕叽声由此而来。
深处的眼球在泡沫之中影影绰绰，布满血丝的无数眼瞳一错不错，死死盯着洗衣机外的某个方向……
“咕叽—咕叽——”
高哲咽下一口唾沫。
他突然感觉到脖颈连接处有一些僵硬，像是被安上一截落后义体那样，行动迟缓僵直。
寂静的卫生间中，停止运行的洗衣机中不断响起古怪的咕叽声……
联合之前的古怪体验。
强烈到能杀死一只猫的好奇心，不容忽视地从高哲心底钻出，他定定地看着那个洗衣机，突然发出一道掩饰意味十足的尴尬笑声。
一个洗衣机而已，能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呢？
这种声音，没准是衣物放置过多，浸水后发出的声音；又或者是某种特殊的衣服材料，与洗涤剂发生反应后，产生的特殊声音……总之，一定有科学的方式来解释这一切！
这里是黎明城，一切都应当在制度和科学之下运行！
高哲逐渐镇定下来。
他缓缓转动着卡顿的脖颈，视线一点点偏移，从略显陈旧的洗衣顶部向下延伸，看见圆钝的折角、一抹闪烁着亮光的玻璃一角、雪白的、绵密的泡沫……
“高老师，你在看什么？”门外突然响起一道质询声。
叶素站在那里，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不对，不能说是正常，简直是好得过了头，两颊泛出不正常的潮红色，眼瞳黑漆漆的。
高哲突然从刚刚那种迫切的、想要弄清楚洗衣机里面到底是什么的状态中退出。
他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话。
叶素便用送客的语气道：“高老师，你先回家吧。中心区那边发生了一些事，我妈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雨很大，你拿把伞再走吧。”
高哲没有理由推辞。
最后离开的时候，他出于一股莫名的冲动，转头看向昏暗之处的洗衣机。
叶希站在那，侧着头看着他：“高老师，快回家吧。”
自愿退学申请书被放在桌上展开。
高哲带上门离开，走出蓝色蜂巢的一路上，都在加重他心底莫名的冰凉感受。
和他擦肩而过的分明是不同的人，透过他们模糊的透明雨罩看进去，却诡异地显现出一种整体而扭曲的观感。
这一片区域紧绷着，空气中震荡着什么统一的物质。
这种物质经过漫长的蛰伏，已然等到了那个爆发的契机……
门闭合的刹那。
叶希便再也坚持不住，抱着脑袋蹲下身表情狰狞，用几乎是哀求的语气哭喊道：“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变得和你一样……”
不断繁殖的眼球终于挤爆了玻璃门，飞溅的碎片在她脸上划开一道道伤口，鲜血流出。
叶希却像感受不到痛苦一般。
她抱紧自己的膝盖，用一种寻求安全感的姿势，目光略带畏惧地看向前方。
以黑洞洞的洗衣机内部为圆心，无数玻璃碎片呈网状散开，密密麻麻的眼球喷涌而出，倾泻了一地。
“咕叽—咕叽——”
布满血丝的眼球往前蠕动着，一点点朝着尽力缩小自己存在的叶希爬去。
每一颗眼球都死死盯着她。
但真正让她感到恐惧、不敢直视的东西，却存在洗衣机幽暗的深处。
【为什么要害怕你自己？】
血腥诡异的眼球堆中，一只诡异的独眼兔子玩偶缓缓冒出，摇晃着站起，原本空洞的眼窝之中，细小密集的血线涌出，编织成一颗血淋淋的、绝对不该属于一只柔弱玩偶的眼睛。
污染种子1号。
正试图吞噬这只健康坚韧的灵魂。
但多日以来进度缓慢。
叶希的自我意识太过清晰坚韧，面对迫害、无希望的未来，也总是想着尝试，而不是放纵混乱吞噬理智。
但有一个足以撬动一切的支点。
兔子玩偶被眼球堆托举着，摇摇晃晃来到叶希面前，它拥有柔软温暖的外表，却吐出恶魔般的低语：
【你还要被妈妈保护多久？】
【这么一个残废，你一定要拖累妈妈吗？】
【在这样一个世界！这样一个充斥着污染、怪物、歧视和偏见的世界，妈妈还能保护你多久？！】
【叶希，你还不明白吗？】
【没有你，妈妈一定会拥有更美好的生活！】
“够了！！”蜷缩着的叶希突然发出尖叫。
布偶兔子略显得意，指挥眼球蠕动着爬上去，吞噬叶希，将她彻底变成一只没有思想的污染物。
但下一秒，惊呆所有眼球的事发生了！
叶希尖叫后，小小的她爆发出巨大的能量，整个人一扫颓靡怯弱的模样，整个人扑向高高耸立的兔子玩偶。
一只手狠狠挖出兔子的血色眼睛，塞进嘴里嚼成粉碎，血浆从嘴中喷出，含糊不清地喊道：
“我不是妈妈的累赘！”
“我不是！！”
……
污染彻底爆发了。
白鸟站在垃圾处理厂最高处，两颊侧鸟羽修长洁白，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着。
她看见由“不周山”导出的辐射图中。
蓝色蜂巢这一片区域骤地赤红起来。
以黎明城督查部的能力，尤其是以昆仑那恐怖的权限，最迟半小时后，这片区域将被彻底封锁起来。
各种意义上的封锁。
污染不会蔓延出蓝色蜂巢哪怕一寸。
消息会被彻底扼杀。
直到再也掩盖不了为止。
而在那之前，即使与蓝色蜂巢仅仅隔着一条街，居民的生活依然会照旧进行。
果然。
在她的注视下，一整排的人脸识别系统一一关闭，出入口闸门瞬间封闭。
三座大楼皆以最低能耗运转，一点点红光在走廊之间亮起，蜂巢错综复杂的通道中，古怪的血肉蠕动声不断响起。
a座。
拖着一身疲倦的夏冉刚刚乘上电梯。
猩红字符一点点变化：1、2、3……
她揉搓着酸胀的眼眶，处理着通讯器里的消息，莫惊蛰说她有事，要短暂出城几天：
【……即使出城收不到消息，你也要记得天天给我发消息。我让小空监督你。你帮我照顾一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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