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吞没一切。那不是阳光,也不是电光,而是一种从地底深处渗出的、带着金属腥味的白。它无声无息地漫过脚踝,像液态的月光,顺着裤管爬升,浸透骨髓。我听见林骁在我耳边低吼了一声,可声音刚出口就被那光吸走了,仿佛整个世界被塞进了一个真空的玻璃罩。我们三人——我、林骁、还有始终沉默的陈默——手拉着手,像是怕在光中走散,可指尖传来的触感却越来越虚,像是握着三缕烟。
记忆开始剥落。
不是遗忘,而是像老墙皮一样一片片翘起、飘走。我记得昨天还在查“23路末班车失踪案”的资料,电脑屏幕蓝幽幽地映着我的脸;记得林骁说:“这趟车十年前就停运了,可有人拍到它每晚准时发车。”记得陈默翻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司机戴着白手套,面无表情,车牌号正是——那辆车本该早已报废。
可现在,这些记忆像被风吹散的灰烬,一片片飞向不可知的深处。我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缕温热的空气。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说过的话:“人死之前,会看见一生走过的路,像落叶归根。”可我现在还活着,至少我还感觉到了心跳,一下,又一下,缓慢得像是从井底传来。
光退去时,我们站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空气中浮动着铁锈与潮湿泥土混合的气息。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晨曦中若隐若现,楼宇的剪影像是被刀刻出来的,边缘锋利得不真实。街角,一辆公交车静静停在终点站牌下,车身崭新得反光,漆面没有一丝划痕,车牌清晰:23-078。
我浑身一僵。
“不可能……”林骁喃喃道,声音干涩,“这车……早就烧毁了。”
陈默没说话,只是盯着那辆车,眼神空得像口枯井。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三年前那场大火,23路最后一班运营车在隧道中自燃,司机和七名乘客无一生还。新闻说,尸体焦黑蜷缩,连牙齿都熔化了。可现在,这辆车完好无损地停在这里,仿佛从未经历过火焰。
我们一步步走近。
车门“嗤”地一声自动打开,像某种生物张开了嘴。车内整洁得诡异,座椅是深蓝色绒布,扶手锃亮,驾驶座上甚至放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我伸手碰了碰杯壁,温的。
“有人?”我低声问。
无人回应。只有仪表盘上,一个小小的红灯在闪,像是心跳。
林骁突然拽住我后颈,把我往后拖:“别进去!你看地面!”
我低头。
车门前的地砖上,有一圈极淡的焦痕,呈圆形,像是高温瞬间灼烧留下的印记。更细看,焦痕边缘还嵌着几片黑色碎屑——像烧过的骨头渣。
我胃里一阵翻涌。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沙……沙……沙……节奏稳定,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规律。
一位清洁工佝偻着背,正缓缓扫着落叶。他穿着老旧的橙色工装,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扫帚尖碰到那圈焦痕时,他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用力将落叶扫了过去,盖住了痕迹。
“奇怪,”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铁,“昨晚监控拍到一辆老公交,破破烂烂的,车窗全是裂纹,司机穿着烧焦的制服……可调度系统里根本没有那趟车。”
我心头一震。
“您说什么?”我快步上前。
他抬头,帽檐下是一张蜡黄的脸,眼窝深陷,嘴角微微歪斜,像是中风后遗症。他盯着我,眼神浑浊却锐利:“我说,那车不该存在。它不在系统里,不在排班表上,不在任何档案里。可它每晚都来,停在这里,等一个人下车。”
“谁?”
“不知道。”他冷笑一声,“但每次它出现,第二天总会少一个人。失踪案,警方说是离家出走。可我知道……他们是被接走了。”
“被谁?”
“被那辆车。”他忽然压低声音,“它不属于现在,也不属于过去。它是‘回程车’,专门接那些不该活下来的人回去。”
我背后冷汗直流。
林骁猛地拽我后退:“走!现在就走!”
可陈默没动。他一直盯着那辆车,忽然迈步走向驾驶座。
“陈默!”我大喊。
他拉开驾驶座车门,坐了进去。引擎毫无征兆地启动,低沉的轰鸣像野兽苏醒。车灯亮起,照出前方雾中一条笔直延伸的道路,路两旁不知何时长满了漆黑的树,枝条扭曲如人手,叶片竟是暗红色的,像凝固的血。
“你们听好了,”陈默默默开口,声音不再是他的,而是一种重叠的、多人的低语,“光门只开一次。进来的人,回不去。可有些人,本就不该出来。十年前那场火,烧死了八个人——包括我。可你们用‘逆溯仪式’把我拉回来了。错的。魂不能逆流。现在,门开了,它要收回欠下的命。”
我浑身血液冻结。
原来如此。
三年前,我们三个是大学灵异研究社成员。那晚,我们为了验证“亡者召回术”,偷偷潜入殡仪馆,用一张烧焦的车票和七根死者头发,念出了禁忌咒语。我们以为只是闹着玩,可第二天,陈默真的出现在宿舍门口,浑身湿漉漉的,说他“从火里爬了出来”。
我们欣喜若狂,可渐渐发现不对劲——他不再吃东西,不怕冷,影子淡得几乎看不见。更可怕的是,每当午夜,他房间传出低语,像是很多人在同时说话。
我们害怕了,试图用符咒驱逐他,可他笑着说:“我已经回来了,契约已成。除非光门再开,否则我不会走。”
而现在,门开了。
“你不是陈默。”我颤抖着说。
他缓缓转头,嘴角咧开,露出一个非人的弧度:“我是‘它们’。我是那七个人的怨,是火里的哭嚎,是被强行拉回阳间的残魂。你们打开了门,现在,轮到你们进去。”
林骁拔腿就跑,可地面忽然变得粘稠,像踩进沥青。他挣扎着,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向车门。我扑上去拉他,可手刚碰到他肩膀,就感到一阵剧痛——我的皮肤开始发黑、龟裂,像是被高温炙烤。
“救……我……”林骁嘶吼,可声音迅速微弱下去。他的身体在缩小、扭曲,最终化作一团焦黑的影子,被吸入车厢。
车内,响起轻轻的啜泣声,像是许多孩子在哭。
我瘫坐在地,看着清洁工缓缓走近。
“你不该回来。”他说,“你看过档案,知道23路真正的结局——它不是事故。是献祭。当年公司为了转运,用八条命喂了‘路煞’。你们唤醒了它,现在,它要补完仪式。”
我抬头,看向驾驶座。
陈默——或者说,那团东西——正对我微笑。车门缓缓关闭,向墓穴合拢。
“欢迎搭乘23路。”它轻声说,“本次列车,终点:黄泉回程。”
雾更浓了。远处的城市轮廓开始融化,像一幅被水浸湿的画。我听见广播响起,女声甜美而冰冷:
“下一站:忘川桥。请准备您的车票——以命为凭。”
我低头,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张车票。纸面焦黄,上面印着一行字:
乘客姓名:林远
上车时间:永夜
下车地点:归途
风起了。落叶纷飞,遮住了我的眼睛。
我知道,这一次,我再也无法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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