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将尘封已久的记忆点燃，老郭走到墙角取下那把被擦拭得锃亮的老式步枪。
\"小伙子，眼光不错。\"老郭轻轻抚摸着枪身，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自豪，\"这可不是一般的枪，这可是老子当年在喜峰口带回来的！有烟没，给我一根。\"
“喜峰口？您、您老是二十九军的？”王二狗刚要摸烟的手悬在半空，喉结艰难地动了动，目光死死盯在老郭布满沟壑的手掌与枪托上斑驳的刻痕之间，好半天才傻傻的将烟递过去，眼中全是崇敬。
李向阳同样如此，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摸出裤袋里的火柴盒，木柴与磷纸摩擦的沙沙声格外清晰。火苗窜起时，他郑重护住，稳稳送到老郭面前，生怕一丝风会熄灭这簇承载着敬意的火焰。
步枪的金属部件泛着冷光，与跃动的火苗相互映衬，在沉默中诉说着那段不容忘却的历史。
老郭笑着点点头，眼神中流露出追忆之色：\"那时候我在步兵连当连长，那一仗打得......\"
李向阳和王二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崇敬。
喜峰口战役是抗日战争初期最为惨烈的战役之一，能从那场战役中活下来的，无一不是英雄中的英雄。
\"当时我们装备太差，全连就几支破枪，弹药紧张得要命。\"老郭慢慢回忆道，\"可鬼子那边呢，飞机、大炮、坦克，啥都有。\"
他站起身，在屋子中间比划着：\"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个晚上，我们几个团的弟兄摸黑上山，跟鬼子肉搏。\"
老郭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夜晚：\"别看小鬼子枪打的远，但只要近身，他们算个屁，当年老子手起刀落……\"
李向阳能想象出那个场景——在漆黑的夜里，中国士兵挥舞着大刀，与装备精良的日军展开生死搏杀。
那是一种怎样的勇气和决心啊！
随着老郭的讲述，一幅幅血与火交织的画面在小木屋中展开。
喜峰口的激战、南天门的坚守、平型关的伏击，老郭的声音时而低沉时而高亢，将那段硝烟弥漫的岁月重现在两人面前。
李向阳默默听着，心中对这位老人的敬意越发深厚。
王二狗听得如痴如醉，连连感叹：\"郭老，您可真是英雄啊！后来呢？\"
老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话锋一转：\"后来嘛，就是打啊打，一直打到日本投降......\"
\"再后来，您...\"李向阳试探着问道。
老郭的表情突然凝固，烟灰落在裤子上都没察觉。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火炉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后来啊......\"老郭长叹一口气，声音低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后来......\"
他抬头看了看两人，然后自嘲地笑了笑：\"我啊，也算是罪人了。当年啊，鬼子没打死我，但是差点窝囊的……\"
说着，掀开衣襟，露出胸口一道狰狞的疤痕。
\"再后来，看着形势已定，我就在这山里待下来了，打打猎，采采药……\"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
李向阳和王二狗对视一眼，不知该如何接话。
老郭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心思，苦笑着摆摆手：\"别担心，我不是特务。就是个逃命的老兵罢了。这些年，我看着国家一天天好起来，心里也踏实了。只是...只是年纪大了，总想回老家看看，可又怕......\"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只剩下喃喃自语。
李向阳心中五味杂陈。
历史的车轮碾过，赢得的荣耀，犯过的错，都不是他能评判的。
\"郭老，您打仗保家卫国，是好样的。\"李向阳真诚地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国家现在建设得很好，没人会为难您的。\"
老郭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随即又黯淡下来：\"小伙子，你不懂。有些账，是算不清的。我这辈子，怕是只能在这山里了。\"
王二狗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郭老，您真不能回家么？以您的事迹，哪怕犯过错……\"
老郭沉默片刻，叹息道：\"唉，算了，不给儿孙找麻烦了。你们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们下山。\"
他说完，起身走向角落的小床，背对着两人躺下。
屋内只剩下火炉温暖的光，李向阳和王二狗靠墙坐下，相顾无言。
火焰渐渐暗淡，屋内只剩下三人的呼吸声。
夜深了，风雪声渐小，炉火的暖意笼罩着这间简陋的木屋。
李向阳在睡意朦胧中，仿佛又听到老郭在低声呢喃着什么，或许是在和那些牺牲的战友对话，又或许只是一个孤独老人的自言自语。
次日清晨，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李向阳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
睁开眼，只见老郭已经起身，正在收拾背包。
\"醒了？\"老郭察觉到李向阳的目光，低声道，\"我准备送你们下山，趁天还没完全亮。\"
李向阳轻轻推了推身边的王二狗：\"二狗，起来了。\"
王二狗揉着眼睛坐起身，看到收拾行装的老郭，迅速清醒过来，忙不迭地爬起来帮忙。
老郭从墙上取下那把见证了血与火的猎枪，又从柜子里拿出几包肉干和一小瓶药酒：\"路上吃的，山里冷，药酒暖身子。\"
李向阳感激地接过来，和王二狗一起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装备。
不多时，三人踏上了下山的路。
清晨的山林被一层薄雾笼罩，白雪覆盖的地面在晨光中泛着微光。
老郭走在前面，尽管年事已高，但步伐依然稳健有力，显然常年的山林生活让他保持着超乎寻常的体力。
\"郭老，这山路您真熟悉。\"王二狗边走边感叹。
老郭头也不回地说：\"住久了，自然习惯了，闭着眼都能走。\"
他指了指前方一条几乎看不出痕迹的小径，\"这是兽道，顺着走，两小时就能到山下的村子。\"
三人沿着兽道前行，周围的森林逐渐变得开阔，积雪也浅了许多。
\"郭老，您一个人住在山里，不寂寞吗？\"李向阳忍不住问道。
老郭沉默了一瞬，然后轻声说：\"习惯了。年轻时见过太多......\"
他顿了顿，斟酌用词，\"太多不该见的东西。现在反倒喜欢这种安静。山里有兽，有树，有溪流，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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