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楼下的人在吃饭，二三十人围着一条长形方桌，一共有四排桌子，目测就是一百多人，人手半碗杂粮粥，粥里有绿色的野菜和一些粗粮。
碗筷桌椅板凳都是简单粗糙的木制品。
他们以老人居多，年轻人和孩子都很少，甚至壮年男女都少。
他们的穿着以棉麻为主，又破又旧，尤其是很多老人身上大都是新补丁叠旧补丁，一些人身上的补丁颜色参差不齐，都已经看不出衣服的本来样子。
“今天明叔带回来的那个小子看着长得很不错，肯定大家都要抢。”
“对对对，也不知道最后便宜谁。”
“你到时候可别跟我抢啊！”
“切，这么多人呢，你抢得到吗？”
……
什么意思？
他们费尽心思把明哲带来，是把他拿来当大家争抢的工具人吗？
王惜悦浑身气息都冷了几个度，要不是看着这些人不是穷凶极恶，她都要大开杀戒了。
她刚才调整了几个角度查看，都没发现明哲的身影，显然他是被单独关押在其他地方了。
听他们谈论，该不会是想把明哲怎么样吧，他可是她的人，怎么能被别人抢走。
她可是答应过要保护他的，才一天时间就把他弄丢了，简直不能忍。
她凑近暗影的耳朵低声交代道：“暗影，你在这里盯着，我去其他地方找明哲。”
东方玉的耳朵瞬间被一股温热气息拂过，身体跟着一阵酥麻，“……”
侧头对上惜悦急切的神色，他理智回笼，“别，我去，我的轻功更好。”
他可不想她一个人去涉险。
王惜悦抬头看着目光温和又暗沉的暗影，忽略掉其他五官，如果她只看眼睛，她突然有种面对小哥的感觉。
只是还没等她确认清楚，暗影就借力用巧劲飞掠出窗外，眨眼间人就飘远了。
她摇了摇头，狠狠把脑子里那些扰乱心志的杂念摒弃干净。
回神后她再次感叹暗影那神鬼莫测的轻功，她自己的武功在贤王府他们那群高手面前是真的不够看。
不只是哥哥需要进步，其实她也需要提升。
过了一会儿，王惜悦看到楼下很多人已经吃完了饭，但依旧坐等着没走。
屋内单独设有一个高位，其上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像个领导者。
此人长相颇为魁梧，一脸络腮胡，衣服看着也是这群人里最好的，毕竟成色比较新而且一个补丁都没有，身上带着丝煞气，也是唯一最像山匪的人。
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李雄起身，一挥手就让人群静默下来，他直接发话：“今天明叔带了一个男孩子回来，差不多十四五岁，身体健康。”
“现在，你们有什么想法可以说了。”
李秀花是最先知道消息的，毕竟今天明叔带人回来的时候正好被她看见了。
所以她刚才已经早早让自家人快点吃完饭，就等着这一刻，“寨主，这孩子年纪跟我家梅花一样，你可得分给我们家。”
柳梅花听到自家娘这么迫不及待开口，她也是心有期待可又自卑不已，毕竟她长得很一般。
那个外来小乞丐她也见到了，尽管人很冷清，可他长得真的很好看，是那种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害怕靠近又忍不住想凑上去的好看。
这时，一个大概四五十岁的男人接着急声插嘴，“寨主，我们家兰花已经快十八了，再不分给我们家当女婿，她都成老姑娘了。”
旁边一个村民紧跟着打趣到，“老蔡，你还想让你闺女老牛吃嫩草吗？”
“害不害臊啊？”
蔡大叔翻了个白眼，呛了对方一句：“女大三，抱金砖，你懂不懂？”
一村妇也急忙跟着开口抢人，“我闺女八岁了，年龄跟他最相配。寨主，你把他分给我们家才最合适。”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就是青梅竹马，以后肯定有深厚的夫妻感情，绝对会子孙满堂的。”
一年纪大概六七十的老头也不甘示弱提意见：“寨主，把小孩子分给我当儿子吧，我独人一个，年纪也大了，总得有个人给我养老不是。”
最先开口的李秀花看着闷不吭声的丈夫和女儿，简直要气死了，都不帮她说话。
明明她是为了一家人好，可他们父女俩这锯嘴葫芦模样仿佛她是为了她自个抢似的。
一村民跟着起哄，“寨主，要不让他们想要的几家人抓阄吧？”
“命由天定不是更好，这样也没人敢反对。”
李秀花其实也是外来户，她原本是要被父母卖去青楼换钱的，因为家中姐妹多，所以女儿就可以随意买卖。
只是她曾听人说那个青楼是个鬼屋，所以她才在被卖掉前，奋力逃进了这深山老林。
本以为会被野兽吃掉，结果凑巧遇上了现在的丈夫，他对她很好，只是山里生活很苦又不能外出，她不甘心困在这里一辈子，可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么多年她生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可再绝望她还是盼望着生活能有所不同。
如今这女婿争夺战这么激烈，家人又不帮忙，估计她也没什么胜算，面对丈夫的沉默她心头委屈又难过，最后干脆也不争了，就让老天爷做主吧！
李雄双手一举示意大家坐下，“大家别吵了。”
“那我们现在就用抽签的方法决定这个孩子的去处！”
“等下我抽到谁家，孩子就归谁。”
副手李灿接收到自家老大的眼神，就立刻着手准备，“哪几家要人的，快点过来报名。”
一通忙活，李灿就用木炭在十个小木片上都写下了对应的名字，然后全部投放在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箱里。
王惜悦见那个寨主为了显示公平公正，还特意把箱子举起来左右上下都摇晃了好多下。
可惜，他们再怎么忙活都是白搭。
没经过正主的同意，这事情再怎么看似公平，也掩盖不了本质上的禁锢和欺骗。
而且他们无论抽中谁，她都不会同意。
现在明哲还没找到，她就全当在这里看个无聊的游戏了。
村民们屏住呼吸等待着寨主抽木片。
很快结果出来了。
“蔡大有。”
随着寨主这一声宣布落下。
蔡大有瞬间高兴得手舞足蹈，“哈哈哈……看看我今天运气就是好，我就说女大三，抱金砖嘛，看这不就灵验了吗？”
很多村民立刻高呼：“恭喜你啊老蔡头，也庆祝我们寨子又新增一丝血脉。”
“再过两年，等这孩子再大点就可以成婚了，到时候你们家也要跟着添丁了。”
“恭喜恭喜！”
……
王惜悦看到这么不切实际的恭喜，她都替他们感到悲哀。
明哲现在顶天就是十六岁，成亲再急也得等一两年之后吧，这个时间里他们难道不怕他逃走吗？
他们就那么确定明哲能那么听话地娶了那个陌生的姑娘？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只是王惜悦一个，其实李雄也是这样想的。
那个小乞丐看着就很聪明很有主见，能跟着他们回来，很大原因许是他暂时无处可去。
若他一旦发现他们要逼迫他成亲，他肯定会反抗，很可能会鱼死网破。
只要是个血性男儿，都不可能听从别人安排自己的人生，尤其是娶妻这样的终身大事。
他自己就是个不信命天生反骨的人，以己度人，他怎么可能允许那样强人所难的事情发生。
可这个村寨又与他有不可斩断的联系，他现在也是左右为难。
李雄几不可查地皱眉，他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尽量避免无辜之人互相伤害。
“好了，这事到此为止。下面我们商量一下明天打猎的人选。”
刚才还处于兴奋状态的人群突然再次安静下来，这次安静不是因为寨主要他们静，而是因为这件事本身让他们不得不冷静。
李雄知道打猎一直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可他不得不提，为了这里的人都能活下去，每个月必须举行一次集体围猎。
想要在森林里猎杀大型动物怎么可能不危险，每次出去也不见得就有收获，可危险却是每次出去都不会减少半点的。
如果说添丁进人是喜事，那这个打猎可以堪比丧事了。
毕竟每个月的围猎，总是会有人受伤，更糟糕的情况，还很可能有人会断送性命永远都回不来。
他们这里没有任何固定进项，只有靠打猎或者找一些山货出去售卖才能换取杂粮。
村寨人口众多，普遍年龄又偏大，青壮年本就少，要养活大家李雄已经费尽心思，再加上不时的有人折损，长年累月这狩猎难度就越来越大。
也因此他才不得不经常派心腹去城里伪装成乞丐，暗中找一些孤儿或者无家可归的年轻男女带回来，可以补充劳动力，也算是给寨子留点传宗接代的希望吧。
王惜悦明显感觉到了楼下这急转直下的氛围。
这些人不是恶人，是长期封闭导致的想法过于简单，过于固化。
想根本上改变他们确实挺难。
他们一直过着艰苦朴素的生活，也许是不想走，也许是无法逃离。
此刻，他们很多人脸上布满了凄苦和无助，一些年纪大的人更甚。
大概只有在梦里，他们才会有一些希望吧！
这是一个充满了破败和绝望的地方。
李雄对大家的反应习以为常，自顾自冷漠无情地接着喊话。
“明天我们去六个人。除了我和李灿，还需要四个人。”
“柳二叔和蔡大叔，这次轮到你们两个了。”
“那还差两个人，你们有没有自告奋勇的？”
人群里谁都不说话，怕死是动物的本性，也包括人。
躲避危险才是人的天性。
李秀花听到有丈夫的名字，顿时悲从中来，她刚才对他的怨气和失望现在已经被伤心绝望取代，面对残酷的现实她只有哭。
柳二叔看着身旁低声啜泣的妻子也是没法，他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别担心，我会没事的。”
还有你和孩子在家等着我，我不会死的。
我还没有让你过上好日子，我不会死。
我还要带你和孩子去逛那条传说中最繁华的街道。
你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
这些是柳二叔不能跟妻子言明的心愿。
他也知道自己这辈子几乎不可能做到，所以他从不对人讲，也只是在夜里偶尔畅想着他给妻儿实现愿望的样子。
李雄看无人应答，继续面无表情地下令：“那就还是跟以往一样，抽签吧！”
李灿会意，就把村寨里剩下能打猎的青壮年名字全部都写在一小堆木片上。
总共也只有八个人可选。
也不知道这悲惨的命运要降临在哪两个人的头上。
王惜悦看到这死气沉沉地一幕，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漠不关心。
她现在更多的是同情和可怜，之前那份看戏的心态早就变了。
她本来只是想救明哲，可现在看着这些没有未来的人，她没法做到无动于衷。
人活着不应该毫无意义。
东方玉一回来就看到惜悦凝重的表情，他急忙关心道：“发生什么事了？”
王惜悦很诧异地反问：“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明哲呢？”
这都快过去半个时辰了，就算这里有三四十栋木屋，就算每个都检查一遍按照他的能力也不至于耽搁这么长时间。
何况他们两个来的时候也已经查看过一大半屋子都没异常。
东方玉觉得自己很委屈，忙活这么久惜悦都不关心自己累不累，居然只在乎那个臭小子的安危。
他很沮丧地垂头答话：“明哲没事，我已经把他带出去交给墨云他们了，现在估计他们已经在下山的路上了。”
王惜悦看暗影那可怜巴巴地样子，觉得自己态度似乎太严厉了点。
刚才自己说话确实过分了，于是她伸手捏着他袖子晃了两下，也软下声音来，“那个，非常抱歉，我只是着急而已，没有要指责你的意思。”
“那个，你别生气了，我们赶快离开吧！”
见装可怜的目的达到，东方玉已经不生气了，“嗯，我们走！”
他瞬间伸手搂住身边人的腰，根本不给她躲避的空隙。
搂腰，跃窗，落地，一气呵成。
等王惜悦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在地面上了，而暗影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再次拉着她的手施展轻功腾挪转移，两人像鸟儿一样从木屋间隙中飞掠而过。
几个呼吸之间，两人就已经出了村寨的后门。
王惜悦看突然停下来的暗影，莫名其妙，“怎么了？”
东方玉侧头请示，“这个禁制要不要恢复原样？”
王惜悦立马摇头：“这个地方我还会再来，每次来都要破解就太麻烦了。”
东方玉也没问为什么还要回来，只是应了声好就再次牵起惜悦的手准备离开。
王惜悦往回拉住暗影，“等等。”
“山中野兽无数，我得做点预防措施。”
她把身上带的所有驱兽药全部撒在了村寨后门地带，范围有点大导致药不够，她只得在水池外圈附近再撒了一圈强烈迷药。
等王惜悦做完这些已经是后戌时了，再不走天就要全黑了，夜晚在山林里赶路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所以东方玉一点没藏私地运转内力，牵着惜悦全速往山下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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