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营佰卫，伤亡如何？”负手走到五花大绑、防止其再自尽之哥舒耀身前，秦夜毫不避讳问向候命在侧的壹卫。
“回禀秦王：肆拾贰卫、柒拾玖卫、捌拾伍卫、玖拾叁卫、玖拾玖卫等五人，战死；拾壹卫、叁拾叁卫、伍拾卫、陆拾陆卫等四人，重伤；其余人等，无碍。”
对战兵力十倍于己的东极“弑羽”将士，“秦营佰卫”能在全歼对方千骑、活捉哥舒耀的情况下，仅伤亡九人，可见其战力是何等恐怖！
“不……”被堵住嘴的哥舒耀，实在接受不了如此悬殊的两军伤亡，拼命挣扎着身体。
“不惜一切代价救治拾壹卫等四人，必须保证他们日后还能痊愈归位！阵亡之五人，立即传本王军令回焱京：以侯爵战将之礼厚葬，他们的灵位，全部供奉永昌阁，享我天焱臣民万世香火；他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皆由朝廷拨银照管；敢有怠慢，严惩不贷！至于……”
“秦王……秦王容禀：属下和兄弟们商量过，无论生死，我等可以不要侯爵封号，只求各自在‘秦营佰卫’的代号，能够世代留存！”壮着胆子打断秦夜，壹卫跪地哀求。
“准！秦夜不仅允许诸位兄弟将自己的代号悬挂家门，世代受人敬重；还会奏请吾皇，给各位兄弟封侯赐府！而侯爵封号，就统一按照你们在‘秦营佰卫’之代号，依次封为壹侯等等！”颔首同意，秦夜又额外给他们补加了厚恩。
“秦王……”天恩难谢，壹卫口中哽咽，激动得无以言表。
“沙场热血，看不得哭哭啼啼！给本王起来！”秦夜不悦。
再叩起身，壹卫知趣退到一旁，全神注视着哥舒耀。
“他们不是羽营所属，他们叫‘秦营佰卫’，是这天下间独一无二的最强战力！败在他们手里，本王不会多说什么，只想提醒皇上：东极将士不丢人！”平静倒了一盏热茶，秦夜亲自端到哥舒耀面前，又指着帐外星空往下说：
“五年前的‘荧惑守心’，皇上以一己之力，保住了东极半壁江山；今朝的‘彗星犯紫薇’，皇上本可坐视各国征伐，却因傲慢之心作祟，非要卷入所谓的诸国联军——攻我天焱！实不相瞒，本王此次亲率‘秦营佰卫’到此，原意只是为了覆灭无双皇朝！”
“覆灭无双？”脑中疑虑闪过，不管哥舒耀相信与否，都已不再重要。毕竟，他和他的东极，注定是要先无双一步终结了。“轻芸……对不起……”心中万念俱灰的呼唤一声，再想到自己由弘成到此——一路上所展现出来的刚愎自用，他真的好恨！
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猖狂、也恨秦夜的才干、更恨壹卫的阻拦……
“曾经鼎盛之东极王朝一分为二，本王再怎么闭目塞听，也是略知一二！如果皇上真的生无所恋，本王马上知会无双皇朝太上皇，所有东极事宜，全部交由他处置，包括皇后——荀轻芸！”仿佛看穿他心中仅存的最后一丝眷恋，秦夜直接意有所指的提到了荀轻芸。
“你……”逆鳞被碰，痛心疾首之哥舒耀，因剧烈挣扎而连带着椅子一起跌倒在地；他那恨不得吃了秦夜之双眼，看得壹卫也不寒而栗。
“只要皇上不再求死，本王可以保证贵国之皇后和太子公主——安然无恙！当着这些‘秦营佰卫’之面，若是本王食言，不得好死！”拔剑划破手掌，秦夜毅然决然跪地发誓。
见他如此，回忆世人传颂其言出必行的过往种种，不知过了多久，哥舒耀终于艰难的点了一下自己的头颅。
秦夜大喜，马上亲自摘下堵在其口中的杂物。
“东极之亡，罪在帝君……秦王率军入主天都的那一天，能让朕……让朕死得其所吗？”长舒一口气，铁了心要以死殉国之哥舒耀，闭目询问。
“皇上为阻本王兵马进犯，御驾亲征于龙山脚下，力战而崩！”恭敬将哥舒耀搀扶坐好并解开其绳索，秦夜磊落给出了他想要之答复。
“都说素君是千古一帝，朕与他同年登基、同年驾崩，也算有缘！不知秦王能否告知：素君在临死之前、追忆自己一生时，可曾有过遗憾？”既知身死亡国已经避无可避，哥舒耀反而释怀了许多。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后，旋即问起了自己一直求而不得之答案。
“莫说我朝先帝，哪怕是一个普通百姓，在弥留之际回望自己一生的时候，或多或少，总会有些许遗憾。”不露声色，秦夜借用世俗常态，间接回答了哥舒耀。
知其对素君忠贞不二，他也不再继续纠缠，而是自言自语感慨：“父子反目、兄弟相残，这遍地血腥、处处诡计之天下，朕真的倦了。”
“皇上……”仿佛察觉到什么，秦夜欲言又止。
“对了，朕此番败亡于秦王之手，秦王就不怕我东极朝堂彻底倒向同宗同族的无双皇朝，再现一分为二之前的东极荣光吗？”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哥舒耀看着秦夜之双目，显得无比犀利。
“他们不敢。”
“为何？”
“皇上龙御归天之后，以荀万和独孤无名为首的东极文武重臣，若是敢投诚于无双——妄图合二为一，那他们无疑是在告诉天下人：皇上生父看错了人，当初就不该册封皇上为太子并禅位于您；同时，他们此举也变相证明皇上不如哥舒一；再者，他们若是胆敢归顺无双，那置死在无双刀下的东极将士、即他们曾经之袍泽兄弟，于何地？有此不忠不义两点在，他们便不敢！”拱手抱拳，秦夜耐心做了解释。
“秦夜，你当真是个怪物！”当面领教了对方的算无遗策、以及对人性之掌控能力，哥舒耀败得心服口服。
“职责所在！望皇上见谅！”秦夜再拜。
“为帝五载，朕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东极能够一统天下！可说实话，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朕反而会万分迷茫……这种感觉，不知秦王是否有过？”挥手免礼，哥舒耀如同觅得知己一般，对他敞开了多年紧闭之心扉。
“天焱林深、昭武水秀、中玄菜美、无双风疾、东极山雄、永圣虎壮、玉衡马肥、北晋雪丰、西平酒烈……待到天下一统、百姓安居乐业，秦夜铁定携老扶幼，洒脱余生。”默契难得，秦夜也放下防备，漫无边际畅想开来。
壹卫会意，连忙令人给谈笑风生的二者，端来了酒肉。
“亡国之君，敬当世战神！”抢先给各自倒满酒，哥舒耀豪迈举杯。
“众所周知，秦夜历来不胜酒力！但酒逢知己，皇上休想灌醉外臣。”对方抛开所有，秦夜自当真诚作陪。
“哈哈哈，朕就说嘛，世间哪有什么十全十美之人？战场上打不赢你这臭小子，酒桌上还喝不过？别婆婆妈妈，干！”一杯见底，哥舒耀不给秦夜喘息之机，又飞快倒满一杯。
“什么臭小子？本王如今已有四子，可比皇上多得多！”秦夜不服，停杯诡辩。
“朕有女儿，你有？”自顾自喝完第二杯，哥舒耀满脸鄙夷问道。
“本王四个儿子都是人中豪杰，迟早必成大器！”
“朕有女儿，你有？”
“你……你会不会聊天？喝酒！”讨不到便宜的秦夜郁闷之余，一把抢过酒壶，连干了三杯。
“如果你小子真想马上拥有一个女儿，朕倒是有一个法子！”哥舒耀似笑非笑，神秘说道。
“为何如此信任本王？皇上就一点不恨秦夜？”秦夜何其聪明，当哥舒耀以亡国之君自称，他即猜到他要托付后事；只是，他实在想不到，他会以自己女儿“认贼作父”这种方式。
“男人之间的战争，败了便败了，有什么好恨的？非要说恨，朕也只会恨你小子的才干不为朕所用！别废话，你小子以小人之心，度朕君子之腹，必须罚酒一杯！”哥舒耀大方自证。
“不对！皇上生养公主不过四年，本王却要呵护她一生！这酒，皇上理应自罚才是。”秦夜正色反驳。
“这么说，秦王答应了？”双手举着酒杯，哥舒耀满眼期望的确认。
“除了天焱焱京，莫说东极州郡，普天之下，只要公主看上，任可选一处为封地！本王但凡活着一天，绝不会容许任何人欺负她。”酒杯碰撞，秦夜坚定保证。
“那……”哥舒耀难以启齿。
“一样！”秦夜颔首。
“还有……”
“皇上！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明白他想委托照顾荀轻芸，秦夜立即婉言劝阻。
“也罢……假如可以，烦请秦王告诉她——朕不想她殉国！为了一双儿女，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苦笑点头，哥舒耀直接一口气喝完了半壶酒。
“其实，皇上可以亲口告诉她！这一点，本王还能做到。”心绪复杂的喝下最后一杯酒，秦夜摇头劝说。
“不了……帝君战败，便该有个帝君殉国的样子。”他笑着反对。
秦夜见状，一时语塞。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纵使知己难遇，也该适可而止！不管是东极将士、还是皇室百官，秦王可还有什么需要朕帮忙的地方？”遗愿落地，哥舒耀拎着空空酒壶，直截了当暗示。
秦夜本欲命人添酒，可话到嘴边，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很矛盾！刚刚都还想着怎么最大限度利用朕，兵不血刃招降东极州郡；现在不过一块喝了几口黄汤，竟于心不忍了！”
“有了皇上之相托事宜，本王接掌东极的重重困难，已然迎刃而解大半，皇上又何必非要本王明言？”
“哈哈哈，与聪明人聊天，就是痛快！如果朕说：你我本可为知己兄弟，奈何相见恨晚！秦王信不？”
“皇上……”
“如果要求秦王允诺之人，率先言而无信，秦王还会守信吗？”
“本王答应的事，与别人如何行事，并无任何关系！”
“哈哈哈，爽快！朕越来越信服杨笙大元帅战死前说的那一句话：若我东极王朝注定要亡，希望秦王不要假手他人……”
笑容凝固、口吐鲜血，一代东极王朝帝君——哥舒耀，就此咬舌自尽！
“秦王……”壹卫想不到他会当场食言，突然来这么一出，刹那间气得手足无措。
“按本王所说，昭告天下，不得有误！”直视壹卫，秦夜不容置喙的吩咐。
“属下遵命！”壹卫畏惧，躬身领命。
“传本王军令：云君吕中、开疆侯赵昭、战侯司寇赢、威侯壤驷隐龙、以及云晶州郡所有将士臣民，尽皆披麻戴孝——躬迎东极帝君梓宫过境；凡有不从者，杀无赦！”
百感交集看着哥舒耀尸身，秦夜不再管对错与否，阴冷下达了饱受后世诟病之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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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舒耀死了……东极王朝之秉政帝君，居然阵亡了……秦王……秦王神勇！”昔日的东极右将军、今朝之天焱云君——吕中，在听到秦夜从龙山传来的军令后，一时悲喜难定，不顾在场之人而卸下往常伪装，瞬间瘫软在座位上。
“哼！区区亡国之君，死就死了，凭什么要我等为他披麻戴孝？”赵昭副将、起营左翼主将——郑无颜，呛声抱怨。
“羽军四营才创建多久，怎么就冒出这么多不知死活的东西？”司寇赢冷笑一声，一个转身便抽剑杀了郑无颜。
“司寇赢，你……”赵昭按剑起身，却不知如何说下去。
“秦王军令在上：‘凡有不从者，杀无赦！’开疆侯难道想抗命吗？御下不严如斯，不知开疆侯日后见了秦王，怎么解释？”丝毫不让，司寇赢郑重其事擦拭着手中长剑，看都不看赵昭一眼。
牧营诸将获罪被诛的消息，早已在前几天传到云晶；现在起营军中举足轻重的郑无颜，又因口无遮拦而死于非命……平日里自诩羽军四营之首的赵昭，顿时羞愧难当，慌忙以筹备哥舒耀丧事为由，匆匆离开了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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