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钟志远带着林子静开始了甜蜜的环球蜜月。
布拉格街头弥漫着小布尔乔亚的情调，地中海阳光亲吻着肌肤，金字塔的沧桑在黄沙中低语……世界之大，但在林子静眼中，最美的风景永远是身边紧牵着她手、满眼宠溺的男人。
每一处风景都留下了他们依偎的身影和幸福的笑声。
蜜月结束，新婚的甜蜜尚未散去，钟志远告别依依不舍的林子静和关美玲母子，只身飞赴北京，在那里，他与俄文翻译“伊万”汇合。
“伊万”是中年北京人，一个苏联通，是madame宋帮他物色的。
madame宋已经将“得胜鸡”帝国扩张到大半个中国。
稍作停留，钟志远和伊万登上了飞往莫斯科的苏联民航图-154客机。
飞机降落在谢列梅捷沃机场，迎接他们的是冗长繁琐的入境程序和官员审视而低效的眼神。
伊万熟练地应对着盘问和表格，低声向钟志远解释着规则和潜台词。
从莫斯科到基辅，他们选择了火车。
老旧的车厢供暖不足，窗外是无垠的、如同黑白胶片般的茫茫雪原。
走出基辅火车站，苏联的萧条景象带来的冲击，远超钟志远前世的听闻。
寒风裹挟着雪花，食品店、面包房、香烟亭前……蜿蜒着一条条沉默而麻木的长龙，人们裹着厚重的冬衣，在匮乏中坚韧地等待。
货架空荡是最常见的景象。
新鲜的肉类、水果、蔬菜是奢侈品，踪迹难觅。
偶尔有卡车卸货，立刻引发小规模骚动。守卫眼神像防贼，店员一句冷冰冰的“出示本地户口!”把苦苦哀求的老人挡回去，看着扎心。
“没有本地户口，有钱也买不到东西。”伊万低声解释。
街角总有眼神鬼祟的人凑过来问:“有货吗?美元?”让钟志远想起了国内银行门口曾经相同的一幕。
伊万好心提醒:“老板，捂好钱，美元在这儿值钱，也招祸头。”
一家肉铺前，人群为一小块带着零星肉屑的骨头争抢；面包店前妇人领到的黑面包又灰又糙。
伊万说:“好面包得靠运气。”
看到的每一幕都让钟志远揪心。
阿琳娜……如果还活着，这日子她怎么熬？
“阿廖沙-!”
走在基辅嘈杂的街头，钟志远突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喊他。
他猛转身，仓皇四顾，看到的只有陌生冰冷的街道和漠然疲惫的行人。
幻听!该死的幻听!
他和伊万住进了涉外宾馆，这里的供应总算还能对付。
第二天，他们去了目的地。
走进那栋冷冰冰的政府大楼，空气都像冻住了。
伊万带路，走向会议室。
空旷的大理石走廊，刚到拐角，突然又听见一个女声在喊：“阿寥沙！”
钟志远脚步一顿，左右看看，除了伊万，没人！他甩甩头——
幻听！又是这该死的幻听！
他转过拐角，整个人突然像被钉住 ，死死按住胸口！
前方灯光下，一个穿着体面但也显旧的呢子大衣的女人，正俯身温柔又急切地将一个约莫五岁、浅金色头发的男孩推进旁边一扇虚掩的门。
那个背影!
流畅如天鹅的脖子，那熟悉的身段线条，哪怕隔着距离，哪怕就一刹那——
是她!
是阿琳娜！阿琳娜·舍甫琴科!
她还活着!
巨大的、近乎眩晕的狂喜像海啸，瞬间把他吞没！
五年的煎熬，这一刻似乎都值了！
他几乎就要不管不顾地冲过去!
但下一秒，现实像一盆冰水，将他浇得透心凉。
她活着……但她嫁人了!
她有了别人的孩子!
那个孩子……叫阿廖沙!
这个认知带来的痛苦，远比想象阿琳娜已经死去更加尖锐、更加无法忍受!
钟志远眼睁睁看着阿琳娜直起身，整理了一下鬓角，步履匆匆却依旧带着那份刻在他骨子里的优雅，径直走向另一个方向。
她的侧脸在灯光下一闪而过，美丽依旧，但眉宇间笼罩着深重的疲惫和一种坚毅的沧桑。
巨大的失落、被背叛的刺痛，即使理智告诉他这并非背叛，以及五年苦寻似乎瞬间失去意义的荒谬感，将钟志远彻底淹没。
他紧握的拳头在身侧微微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老板，该进去了！”伊万一旁小声提醒。
钟志远强压翻腾的情绪，跟着伊万走向会议室。
推开厚重的门，他的目光扫过苏方谈判代表，落在那个当翻译的女人身上时——
时间好像停了！
竟然是阿琳娜!
阿琳娜也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
她那双湛蓝如晴空的眼睛猛地一缩，瞳孔里炸开海啸般的震惊、不敢相信，接着是近乎崩溃的痛苦!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几乎要把头埋进文件里。
她握着笔的手指用力到发白，仿佛那是救命稻草。
会议开始。
钟志远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讲解方案，不去紧盯着阿琳娜。
阿琳娜全程回避他的视线，只在翻译关键信息时，才不得不飞快地、惊鸿一瞥般扫过他，那目光里充满了痛苦、慌乱，甚至……一丝委屈？
他瞥见她无名指上光秃秃的。
没戒指?可这又能证明什么?那个叫“阿廖沙”的孩子，就在这楼里!
阿琳娜极力维持着专业的语调，但伊万还是听出来了，低声提醒钟志远:“老板，这位翻译……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钟志远没吭声，怜惜地瞟了眼她眼下遮不住的黑眼圈。
会议中途，门被急促敲响，有个女人来找阿琳娜，说了几句俄语。
伊万低声翻译:“孩子哭闹呢”。
阿琳娜瞬间脸色惨白，眼里全是焦急和母性本能的心疼。她匆匆解释致歉，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会议室。
那仓皇无助的背影，让钟志远心口猛地一紧。
难道她是一个人？!一个人拉扯着那个孩子？!苏联男人就是混账！！
那个名叫“阿廖沙”的孩子……是谁的?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
谈判没有悬念，钟志远刚提出用他们最缺的日用百货换飞机，苏联人的眼睛唰一下全亮了，比电灯泡还亮。
可钟志远压根没心思管这个。
看着阿琳娜收拾东西离开会议室，心乱如麻。自己却被兴奋的苏联人团团围住，心里急得冒火。
好不容易脱身，他几乎是冲出会议室，在楼道里疯找，哪还有阿琳娜的影子？
他慌忙追到街上，眼前的一幕，让他停了下来。
阿琳娜正蹲在街边，紧紧抱着那个浅金头发的小男孩。
孩子像是刚哭狠了，小脸埋在妈妈颈窝里抽噎，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也许是脚步声惊了他，或许是天生好奇，他慢慢抬起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怯生生地望向钟志远的方向。
当钟志远的目光锁住那张小脸时——
嗡！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骤然远去!
孩子棕色的眼睛挂着泪花，怯怯地看着这个陌生的高大男人。
眉宇间的沉静、内敛，以及超越年龄的、混合着脆弱与坚韧的气质，瞬间击中了钟志远——那活脱脱是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
那不是别人的孩子!
那是他的骨肉!他和阿琳娜的儿子!！
“阿琳娜!!!”一声嘶吼冲破喉咙，带着五年积压的绝望、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排山倒海般的愧疚和心疼，炸响在冰冷嘈杂的街头!
阿琳娜惊愕抬头，看到钟志远死死盯着孩子、脸上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烈震动、狂喜和痛楚交织的复杂表情——那表情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嫉妒，只剩血脉相连的震撼和无尽悔恨。
她瞬间明白了:他知道了!他认出来了!
一直强撑的、保护孩子的堤坝，在这一瞬间彻底崩塌。
汹涌的委屈、痛苦、心酸，还有一丝说不清的解脱，如同决堤洪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御。
她牵着孩子的手站起来，望着钟志远，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钟志远冲上前，一把抱起阿寥沙，紧紧搂进怀里，声音嘶哑：“阿琳娜！我总算找到你了！这是我们的孩子，对不对？”
阿琳娜用力地、狠狠地点头：“是!阿寥沙!他…他是你的儿子，小阿寥沙!“
伊万眼睛瞪圆了，明白过来，立刻知趣地退开几步，背过身去，给这对历经坎坷的爱人，和那个茫然望着父母的孩子留出空间。
钟志远近乎虔诚地伸出手指，轻颤着，贴上儿子温热小脸。
“我的……儿子……”他哽咽着，声音支离破碎，灼热的目光死死锁住阿琳娜，“阿琳娜……对不起……我来晚了……”
阿琳娜看着他眼中失而复得的光，看着他对孩子那份刻在骨血里的爱意——
积蓄了五年的辛酸、孤独、恐惧，轰然决堤！
她带着满脸的泪水，一头撞进钟志远怀里，用尽全身力气哭喊：“阿寥沙！你终于……终于找到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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