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更浓了。
孟云踩着龙骨铺就的古道，每一步落下，脚下便亮起一道暗金符纹，像涟漪般荡开，把四周龙息迷雾驱散成空白。
他并未掩饰气息，也未张扬威压，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走着，却惊得潜伏在暗处的低级龙兽纷纷退避。
——十天前，他屠灭渡劫青龙的消息，已被龙岛意志拓进每一块龙骨、每一缕风里。
龙兽本能畏惧这位“量天尺”持有者。
古道尽头，雾色忽地一清，一座倒悬的山峰映入视野。
山峰如巨剑倒插，峰体布满洞穴，洞穴里喷出赤红龙炎，把天幕烧成晚霞般的血色。
龙骨宫，到了。
孟云止步，抬头。
倒悬山峰的最高处，一座由十万片真龙之鳞筑成的宫殿，静静悬在虚空。
宫门之上，横着一方残匾，字迹被岁月啃噬得只剩一个“皇”字，仍透出镇压万古的威势。
他解下背后布囊，取出那截“量天尺”残片，随手抛了抛。
“老朋友，最后一战了，别怯场。”
残尺发出一声低沉嗡鸣，像兴奋，又像悲鸣。
宫门自开。
没有侍卫，没有鼓乐，只有一条漫长玉阶，从宫门延伸向黑暗深处。
孟云拾阶而上，一步一响，脚步声在空旷大殿里回荡成奇异的韵律——
咚、咚、咚……
像心跳。
玉阶尽头，龙皇已等候多时。
那是个俊美到近乎妖异的青年，长发如墨，披散在雪白长袍上，瞳仁却是竖立的龙瞳，金红流转。
他斜倚王座，手肘支着扶手，指尖托腮，像在欣赏一场期待已久的戏。
“量天尺的当代执尺人？”
龙皇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天然的回响，仿佛整个大殿都是他的胸腔。
孟云止步，距王座三十丈，微微颔首：
“孟云，见过龙皇陛下。”
龙皇轻笑，露出森白牙齿：“你杀我族渡劫子弟，夺其龙珠，却不行礼，不跪，不恐，有趣。”
孟云抬眼，平静地与他对视：
“我此行，求的是公平交易，非朝拜。”
“交易？”
龙皇似听到笑话，竖瞳微缩，整个大殿温度骤降，玉阶表面迅速爬满寒霜。
“你凭什么以为，本皇会与你做交易？”
孟云抬起左手，掌心浮现一道扭曲龙形金纹。
那是他入岛时，以量天尺斩下的一缕“龙岛本源”。
“凭这个。”
“也凭——我知道陛下渡‘九九真龙劫’失败，龙躯崩毁，只剩人形元神，困于龙骨宫，万年不得出岛。”
话音落下，大殿死寂。
龙皇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敛去。
下一瞬，整座龙骨宫“轰”地倒置——
天穹变成地板，地板变成头顶，王座如流星坠向孟云，尚在半空，龙皇已探手，五指化作龙爪，撕裂虚空，直取孟云咽喉。
“第一式——‘龙见愁’。”
龙皇的声音，在倒转的空间里，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
孟云身形未动，脚下一圈暗金光环炸开，光环内，山川日月之影浮现，强行定住倒置的宫殿。
量天尺残片扬起，与龙爪硬碰。
“当——”
金铁交击，火花如瀑。
龙皇被震退三步，孟云滑退十丈，脚下玉阶被犁出两道深沟。
“第二式——‘皇者域’。”
龙皇竖瞳燃起金焰，背后浮现一头万里巨龙虚影，巨龙眼眸就是两轮太阳，照定孟云。
域场降临——
孟云只觉体内血液瞬间沸腾，逆流，像千万根钢针，要破体而出。
“镇！”
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血里夹杂暗金符纹，落地化作一座“尺山”，将自身罩入其中。
尺山外，龙皇域场压迫，空间寸寸崩塌；尺山内，孟云盘膝坐下，以量天尺为笔，蘸自身之血，飞快勾勒一幅“逆龙纹”。
纹成那一刻，他猛地睁眼，双瞳变成竖立——
与龙皇一模一样的竖瞳！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逆龙纹飞出，贴在外界巨龙虚影眉心。
虚影发出痛苦嘶吼，竟调转龙首，朝龙皇本人咬去！
龙皇冷哼，一指点碎虚影，身形一晃，出现在孟云头顶，化掌为刀，劈向尺山。
“第三式——‘皇极灭世刃’。”
掌刀落下，整个龙骨宫的光线，被吸进那一掌里，世界陷入绝对黑暗。
黑暗中，只有一道比夜更黑的刃，劈向孟云头顶。
这一击，堪比大乘初期全力！
孟云却在此刻，闭上眼。
他双手握量天尺，高高举起，尺身残缺处，亮起一粒细小光点——
那是“尺灵”自燃的火种。
“以我残生，借尺真仙之力——”
“量天·一线光！”
黑暗里，一缕光，从尺端升起。
细若游丝，却照破万古长夜。
黑刃与光线相撞，没有巨响，没有爆炸，只有无声的湮灭。
湮灭波扩散，龙骨宫开始崩塌，龙鳞瓦片化作飞灰，又被时空乱流卷走。
龙皇立于王座残基，白袍破碎，胸口出现一道贯穿伤，金红龙血滴落，每一滴都在地面烧出熔岩坑。
对面，孟云半跪，量天尺残片彻底崩碎，化作暗金流沙，从他指缝泻下。
两人对视，皆在对方眼里，看到同样的决绝与疲惫。
“你赢了半招。”
龙皇先开口，声音沙哑，却收起所有威压，“说，交易内容。”
孟云咳出一口血，血里带着内脏碎块，他却笑得轻松：
“第一，借陛下‘真龙逆鳞’三片，我要炼制‘逆龙转生丹’，救一个被‘九幽剑气’蚀魂的人。”
“可。”
“第二，陛下万年不得离岛，我要你以龙族血脉起誓，替我镇守归墟入口，阻‘天外异族’十年。”
龙皇眯眼，似在权衡，最终点头：
“可。但十年之后，龙族将重临四海，人妖血债，一笔笔清算。”
“十年，够了。”
孟云深吸一口气，提出最后条件：
“第三，我要陛下以龙皇之魂，为量天尺重铸‘尺灵’。”
龙皇沉默。
量天尺曾斩真仙，与龙族有宿世大仇，让他以皇魂滋养敌器，无异于把刀柄递给别人。
良久，龙皇忽地大笑，笑声震动残破大殿：
“好！本皇便赌你这半招胜者，值得龙魂为刃！”
他抬手，插入自己胸口，撕下一片心脏逆鳞，连同一滴龙皇心血，抛向孟云。
“逆鳞、心血，皆在此。十年之约，以龙魂养尺……若你失败，本皇将破誓而出，第一个吞的，就是你。”
孟云抬手，接住逆鳞与心血，触手滚烫，像握住一轮初生太阳。
崩塌的龙骨宫外，龙皇以残存法力，聚十万龙骨，凝成一艘百丈龙舟。
舟首，是那头被孟云斩杀的渡劫青龙头骨，双目空洞，却仍带威仪。
“乘船，可一日夜横渡归墟，回到人境。”
龙皇背对孟云，望向黑暗深海，声音低沉，“去吧，别让本皇等太久。”
孟云登上龙骨舟，舟身自动离岸。
他回首，望向站在废墟上的龙皇，忽地开口：
“陛下，可知我为何执意交易，而非趁你重伤，再出半招？”
龙皇未答，竖瞳却微微收缩。
孟云笑了笑，雪白头发被海风吹得凌乱：
“因为……我若再出一招，死的一定是我。而陛下，依旧会活着，且彻底自由。”
“我不是在赌胜负，我是在赌——陛下也怕死。”
龙皇沉默，良久，忽地大笑，笑声震荡沧海：
“孟云，十年后，你若未死，本皇愿与你再战，届时——分生死，也分君臣！”
龙骨舟远去，消失在归墟迷雾。
龙皇独立废墟，胸口逆鳞处，鲜血滴落不止，却在地面凝成一行字——
“十年之约，龙骨为证；若违此誓，天劫灭族。”
风停，浪静。
一场更大的风暴，被压缩进十年光阴，等待破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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