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剑峰的晨钟共响了三声,一声比一声沉,一声比一声远,震得山巅积雪簌簌而落。
钟声里,薛云被李素妍搀起,膝盖却仍陷在雪里,像两枚钉子,钉在古剑宗的石阶前。
古剑宗宗主转身,衣袂扫过积雪,留下一道蜿蜒的痕,像剑锋划破白纸,干脆利落。
沈怀秋抬手,一道青色剑元自指尖溢出,化作柔风托起薛云,声音冷冽:“跪有何用?若跪能退敌,天下要剑何用?”
薛云踉跄起身,唇角血迹已凝成冰碴,被他抬袖抹去。
他抬眼,目光掠过沈怀秋,掠过古剑宗宗主,掠过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同门——有人负手而立,眉眼间藏不住悲悯。
有人按剑而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更有人低低窃语,议论着“日月圣朝覆灭在即,古剑宗是否值得为此赌上千年基业”。
那些声音像无数细小的飞蚁,钻进耳膜,啃噬血肉。薛云却只是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却字字如铁:“弟子不求跪,只求战。”
古剑宗宗主终于回头。这位古剑宗宗主,昔年曾一剑截江、斩蛟龙的剑道魁首,如今眼角亦有了细纹。
他凝视薛云,目光像两口古井,映出少年染血的容颜,也映出自己百年前的影子——那年他亦不过弱冠,为救一座小城,独对魔宗三千铁骑,剑折三柄,血透重衫,却终在黎明前等来援军。
记忆与眼前重叠,古剑宗宗主忽然抬手,掌心向上,一缕剑意自虚空凝聚,化作三寸青锋,悬于薛云眉心。
三寸青锋嗡鸣,倏然没入他眉心。雪地寂静,连风都屏息。
薛云瞳孔骤缩,仿佛看见自己站在一片荒芜的原野,头顶是血月,脚下是白骨,远处皇城燃烧,母亲与妹妹的哭喊声被铁蹄碾碎。
他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一柄断剑,剑身刻着“守”字,却被鲜血糊得模糊不清。血月骤然坠落,化作古剑宗宗主的面容,声音如钟:“为何执剑?”
薛云咬紧牙关,唇齿间血腥味蔓延。他想起李素妍在裂空峡渡给他的那缕灵力,想起皇城城墙上那面被炮火撕碎的“薛”字旗。
他忽然抬手,断剑化作万道青光,聚为一柄崭新长剑,剑身铭刻二字——“苍生”。
他握剑,一剑斩向血月,声音嘶哑却震天:“为护苍生,虽死不悔!”
沈怀秋侧身,让开山门。石阶尽头,七十二峰弟子已列阵而立,白衣如雪,长剑如林。
阳光破云,照在剑身,反射出万道寒光,像一片移动的银河。
薛云却未动,他转身,看向李素妍。少女站在雪里,发间落满白,像一株倔强的梅。
他抬手,拂去她眉间雪粒,声音低哑:“接下来,是尸山血海。你……”
李素妍抬眼,眸子里映着晨光,也映着他:“薛云,我渡给你的那缕灵力,还在你经脉里。”
她踮脚,指尖点在他心口,“你活着,它就在;你死了,它便随你一起碎。所以——”她忽然笑了,泪却滚落,“你最好别死。”
薛云喉头滚动,终是伸手,将她拥入怀中。这一抱,短暂得像一次呼吸,却又漫长得像一生。
松开时,他转身,大步踏向石阶。每一步,雪地里便绽开一朵血花——那是裂空峡的伤,是问心剑的伤,更是他亲手撕开的旧疤。
李素妍跟在他身后,三步之遥,不近不远,像一道影子,又像一道光。
山门后,藏剑峰议事殿。古剑宗宗主抬手,一道剑符破空,化作青鸾,飞向七十二峰。
片刻后,钟再响,却非晨钟,而是战钟。钟声里,古剑宗护山大阵缓缓开启,云雾翻涌,露出一条通往山外的剑道。
古剑宗宗主负手而立,声音不高,却传遍每一柄剑:“此战,非为日月圣朝,非为薛氏,只为天下苍生。剑修者,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转身,目光扫过众长老:“天机峰留守,护宗门;执法峰随我出征;剑炉峰开炉,铸剑三千;药峰炼丹,救伤救死。
其余各峰,凡金丹以上弟子,皆随薛云下山。”声音一顿,落于薛云,“你,为前锋。”
薛云单膝跪地,血滴入雪,却无人觉得刺目。他抬头,眼底燃着两簇幽焰:“弟子,领命。”
当夜,古剑宗剑炉峰火光冲天。剑炉乃宗门重地,平日只开一炉,今夕却九炉齐开。
赤红铁水沿沟槽流淌,像一条条燃烧的龙。铸剑师赤膊而立,锤声如雷,每一击皆伴剑吟。
薛云站在炉前,褪去染血外袍,只着中衣。沈怀秋负手而立,将一柄断剑抛入炉中——那是薛长风昔年佩剑“破晓”,天狼关破时折为两截。
铁水吞没断剑,火光映在薛云脸上,忽明忽暗。沈怀秋声音冷冽:“以血为引,以魂为淬,可重铸‘破晓’,但需你半身精血。你可愿?”
薛云未答,抬手划开腕脉。血线飞出,落入炉中,火舌骤然拔高,化作赤龙,仰天长啸。
铸剑师锤声更急,九九八十一锤后,炉盖轰然飞起,一柄长剑破火而出,剑身赤红,铭“破晓”二字,剑脊却多了一道银白痕迹——那是李素妍的灵气,她偷偷以指尖血为墨,在剑胚上画下一道护身符。
薛云抬手,长剑入手,剑身轻颤,似在回应。他转身,看见李素妍站在炉外,火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像一尊小小的女战神。
她抬手,抛来一只剑穗,朱红丝线,缀一枚小小铜铃,声音清脆:“我编的,不许嫌弃。”
薛云握紧剑穗,铃铛轻响,像一声小小的笑。他系于剑柄,转身大步离去。
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山道尽头,与李素妍的影子短暂重叠,又迅速分开。
三日后,古剑宗三千弟子集结完毕。藏剑峰下,雪已化尽,露出黝黑泥土。
古剑宗宗主白衣负剑,立于高台,声音朗朗:“此战,我古剑宗弟子,凡退者,斩;凡降者,斩;凡弃百姓者,斩!”
声音一顿,落于薛云,“前锋薛云,率三百死士,夜袭天狼关,为大军开道。可敢?”
薛云单膝跪地,破晓横于膝上,声音平静:“弟子,万死不辞。”
李素妍站在人群后,踮脚张望。她未穿铠甲,只着素衣,腰间悬一只小小药囊——那是药峰长老给她的,内装回魂丹三枚,可续命三次。
她看着薛云翻身上马,玄甲黑马,破晓赤红,像一道劈开夜色的闪电。
马缰却被一只小手攥住——薛云垂眸,看见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剑童,仰头递来一只油纸包:“师兄,我娘做的桂花糕,甜的,吃了不疼。”
薛云接过,指尖沾到糖霜,甜得发苦。他摸摸剑童发顶,声音低哑:“替我谢谢你娘。”随即扬鞭,黑马长嘶,三百死士紧随其后,像一条黑色巨龙,蜿蜒出山门。
李素妍追出两步,却被沈怀秋拦住:“他的命,此刻属于战场。你的命,属于药堂。”
李素妍抬眼,泪在眶里打转,却终是咬牙,转身跑向药堂。
风卷起她衣角,像一面小小的旗。山门处,谢无涯负手而立,目光掠过远去的黑马,掠过李素妍的背影,最终落在天边——那里,乌云翻滚,像一座移动的坟墓,正缓缓压向日月圣朝。
而乌云之下,薛云已率三百死士,消失在夜色里。破晓剑柄的铜铃轻响,像一声遥远的告别,又像一声更遥远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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