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关雪原的冬夜,比往年更冷。
古剑宗接管玄冰井的第七天,井壁突然裂开一道细缝,像有人用发丝在冰面上轻轻划了一刀。
裂缝里,溢出一缕赤烟,烟里裹着极淡的火鸦嘶鸣。
值守弟子以剑气斩之,烟散,鸣止,却在雪地上留下一枚指甲大的火纹——与烈惊鸿眉心那粒朱砂,一模一样。
消息传到薛云耳里,他只回了四个字:
“掘地三尺。”
……
玄冰井旁,临时搭起的剑庐内,灯火彻夜未熄。
沈如晦把一摞残甲摊在案上,甲片被火灼得卷曲,却奇异地保留着一丝温度。
“赤焰骑士自爆时,我亲眼见他们的血渗入冰层,可如今连一滴都提炼不出。”
他抬头,眼底有少见的迟疑,“仿佛……被什么东西‘吃’掉了。”
薛云以指抚过甲片,指腹传来极细微的跳动——像胎息。
“火修最重‘血火同源’,烈惊鸿以血下咒,不会只图封井。”
他语气平静,却透出一丝罕有的烦躁,“他在井底留了‘火胎’。”
剑庐外,风雪骤紧。
火胎,是炎火宗禁术:以自身金丹为种,以敌血为壤,于极寒之地“种”下一粒火。
三旬之后,火胎成熟,可借地脉逆冲,千里雪原一夜化焦土。
若植胎者甘愿献祭神魂,火胎甚至能孕育“炎魔”,焚天煮海。
沈如晦面色微白:“烈惊鸿已死,谁为胎母?”
薛云抬眼,目光穿过窗棂,落在远处忙碌的剑修身上——
他们正将战死的七名同门遗体搬上飞舟,准备南归。
“尸身。”
他轻声道,“赤焰骑士的尸身,就是胎母。”
……
子夜,北关旧烽燧底层。
被剑气削开的冻土下,整齐码放着一百一十三具赤铜棺。
棺盖以火漆封死,漆上暗纹游走,像一条条沉睡的火蛇。
沈如晦以剑尖挑开其中一具,寒气扑面,却裹不住一股诡异的温热。
棺内尸体完好,甚至面色红润,仿佛只是睡去。
唯有心口处,破开一个拳头大的洞,心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
一粒鸽卵大小的赤珠,表面布满血管状凸起,正微微搏动。
“火胎原种。”
薛云以两指夹起赤珠,珠内传来“咚咚”心跳,与他自己的脉搏同频。
下一瞬,赤珠表面忽然裂开一道细缝,一只极小的火鸦瞳孔在缝内睁开,与他对视。
轰——
赤珠自爆,化作千丝万缕火线,顺着薛云指缝钻入血脉。
所过之处,皮肤下亮起蛛网般的火纹,像熔岩在冰层下奔流。
沈如晦拔剑,剑光如月,斩向薛云右臂——
剑至,火退。
一缕青烟自伤口溢出,于半空凝成火鸦形态,发出婴儿啼笑,扑窗而去。
窗外,风雪倒卷,火鸦瞬灭,却在雪幕上烙出一行扭曲小字:
“三十日后,炎火宗宗主亲至,以雪原祭我。”
……
第二日清晨,一艘千丈剑舟破空而来。
舟首立着两位老者:
古剑宗太上长老“谢孤岑”,背剑“无名”,据传已半步渡劫期;
炎火宗外事堂主“火鸦叟”,大乘期后期,座下三足火鸦凶名赫赫。
二人同时抵达,却非偶遇——
炎火宗来讨要“遗骸”,古剑宗来迎接“英烈”。
雪原上空,剑舟与赤焰飞宫隔空对峙,灵压对冲,卷起百丈雪龙卷。
火鸦叟率先开口,声如破锣:
“北关乃两宗共管,赤焰骑士尸骨,理应归还炎火宗火化,以慰英灵。”
谢孤岑抬手,剑舟两侧打开,七具白棺缓缓降下:
“古剑宗英烈,自当随我南归;至于赤焰骑士——”
他语气淡漠,“已被火胎噬心,留之不祥,烧了也罢。”
火鸦叟冷笑,袖袍鼓荡,一只三足火鸦冲天而起,翼展百丈,遮天蔽日。
“那便手底下见真章!”
薛云踏雪而出,青衫猎猎,抬手一剑。
剑光并不耀眼,却将火鸦自中剖开,鸦血洒空,化作火雨,未落地便凝成赤晶,叮叮当当砸在雪里,像一场血色冰雹。
火鸦叟瞳孔骤缩,猛地看向薛云右臂——
那里,火纹隐现,像一条蛰伏的龙。
“火胎印记?”
他忽然大笑,笑声里透出癫狂,“好!好!薛小友,三十日后,炎火宗宗主在北关‘火诞’,以你为炉,以雪原为炭,助我宗炼出‘先天火魔’!”
笑声未绝,火鸦叟化作漫天赤羽,消散无形。
谢孤岑望向薛云,目光复杂:“回舟,闭门,拔剑。”
……
剑舟南归,薛云却留在北关。
旧烽燧被改建成临时剑庐,方圆十里布下“万剑封火阵”。
沈如晦亲自守关,任何人不得近身。
庐内,薛云赤足盘坐冰面,右臂火纹已蔓延至颈侧,像一张燃烧的网。
他以剑意化针,刺入自己三十六处大穴,每刺一针,火纹便退缩一分;
然而退到手腕,却再无法压制——
那里,一粒赤珠虚影浮沉,正与心跳共振。
“火胎借我之体为炉,想让我自己炼了自己?”
薛云低笑,忽然并指如剑,划开自己掌心。
鲜血涌出,却在离体瞬间化作青烟——
烟里,有剑吟。
“我以剑骨为柴,以剑魂为焰,倒要看一看——”
“最终是我炼了火魔,还是火魔炼了我。”
第三十日,北关雪原罕见的放晴。
朝阳如血,照在千里雪原,反射出刺目的白。
午时,南方天际出现一粒红点,红点转瞬即近——
那是一艘万丈赤金战舰,舰首铸焚天君巨像,像高千丈,双目燃烧,俯瞰众生。
战舰未至,热浪已扑面而来,积雪自上而下开始融化,露出黝黑冻土。
冻土裂缝里,火浆汩汩,像一条条苏醒的火蛇。
薛云负手立于玄冰井旁,白衣已换成古剑宗祭礼之服——
剑纹为墨,雪色为底,像一幅留白的水墨。
他右臂火纹尽褪,却并非被压制,而是悉数汇聚于眉心,凝成一粒朱砂痣,与烈惊鸿生前,一模一样。
沈如晦率残存剑修退至十里外,结“青莲葬雪阵”,
此阵不为杀敌,只为——
收尸。
炎火宗宗主现身。
他并未踏出战舰,只抬手,按下。
一只火焰巨掌覆盖天穹,掌纹是流动的岩浆,指纹是咆哮的火鸦。
巨掌未落,玄冰井四周已塌陷成熔湖,湖水翻滚,气泡炸开,化作火雨。
薛云抬头,眼底映出巨掌,也映出自己——
渺小如蚁。
他却笑了,并指,一剑。
剑光并不宏大,只三尺,像深夜书斋里,读书人随手划下的一个“一”。
然而巨掌在“一”前停滞,火纹被切成碎片,岩浆凝固成灰石,灰石又被风雪一吹,簌簌落下,像一场黑色雪。
炎火宗宗主轻“咦”,战舰甲板上,无数火修跪伏,齐声高喝:
“请宗主——火诞!”
轰——
战舰裂开,一座赤红祭坛缓缓升起。
坛上,摆着一物——
心脏。
足有房屋大小,通体赤金,表面缠绕火鸦图腾,
每一次搏动,都引起千里雪原一次地震。
那是烈惊鸿的心,也是火胎母巢。
心脏上方,悬着一尊炉——
以“焚天”为号,以“雪原”为炭,以“薛云”为引。
炎火宗宗主的声音,第一次响起,像万火同焚:
“薛云,入炉,可留你全魂,转生火魔,永镇炎火宗。”
薛云眉心朱砂痣跳动,火纹蔓延全身,他却平静:
“我有一剑,请炎火宗宗主品鉴。”
他抬手,自虚空一握——
剑庐方向,七具白棺同时炸裂,七道血线冲天而起,于空中凝成一柄剑。
剑身由古剑宗战死弟子的脊骨铸成,剑锋由他们的剑意磨就,
“此剑名,‘祭雪’。”
薛云一剑斩下。
火与剑相撞,没有巨响,只有无声湮灭。
先是颜色——
赤红与青白互相吞噬,天空出现一条笔直的分界线,
线左是火,线右是雪;
接着是声音——
所有风声、火声、心跳声,被抽空,世界陷入绝对寂静;
最后是存在——
祭坛、战舰、炎火宗宗主巨像,连同千里熔湖,
像被一只无形大手从画布上抹去,
只留下——
一剑痕。
剑痕自玄冰井起,向南延伸,直至天际,
所过之处,雪原被切成两半,
切面光滑如镜,镜里映出——
薛云独影。
炎火宗宗主未死,火诞未成,
但北关雪原,再无一缕赤焰。
玄冰井塌,化作一方深潭,潭水幽蓝,像一枚巨大的眼,
静静凝视天空。
薛云立于潭边,白衣成灰,唯眉心朱砂依旧。
沈如晦拖着残躯走来。
“回宗?”
“不。”
薛云摇头,声音沙哑,却带着笑:
“火胎未绝,炎火宗宗主未死,我若回山,剑心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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