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被冻住一般，僵在原地。
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嘴唇哆嗦着，扯出一个极其艰难而尴尬的笑容，眼神躲闪着，不敢与乔念对视。
沉默了良久，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带着无尽的苦涩和认命般的平静，轻轻说道：“姑娘……您看出来了……是，我……我这身子，自己清楚……怕是……熬不到这个月底了……”
厨房与小土屋仅一墙之隔。
阿沅的声音被靠在墙边的尹鬼尽数听在了耳朵里。
楚知熠也下意识地朝着尹鬼看去，就见，靠在墙边的尹鬼正死死咬着唇，眼中充满了痛苦与绝望，仿佛比昨夜所受的痛苦，还要强上百分。
而阿沅的声音还在传来，轻柔而缥缈，仿佛随时会散在陋室微凉的空气里。
“我……从小就没爹没娘，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像个野草似的，没人疼，没人惦记。”
说到这儿，她嘴角牵起一个苦涩又带着甜蜜的弧度，“直到遇见了阿鬼……我才知道，原来被人放在手心里疼着、念着，是这般滋味。”
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那些深藏心底、本以为会随她一同埋入黄土的絮语，此刻都涌了出来：“你别看他不爱说话，可心里头热乎着呢。记得刚成亲那会儿，我说没见过京城上元节的花灯，他就偷偷攒了好久的钱，带我去看。人那么多，他怕我挤丢了，就一直紧紧攥着我的手，手心都出汗了，也不松开……回来的时候，还给我买了一盏小小的兔子灯，我欢喜得跟什么似的，挂在床头看了好久……”
“我们还说好了，等以后……等以后攒多了些钱，我们就去江南。他说江南水乡温软，适合养病，要带我去坐乌篷船，听雨打芭蕉，还要去尝最地道的桂花糕和莼菜羹……”
她的眼神充满了憧憬，却又迅速黯淡下去，染上浓浓的哀伤，“还有西山秋天的枫叶，他说红得像火，一定要陪我去看一次……我们约好了那么多事，一件都还没来得及做……”
她抬起枯瘦的手，轻轻擦拭了一下不知不觉滑落的泪水，声音哽咽起来：“都怪我……怪我命薄，福气浅，才陪了他这么几年，就得了这治不好的糟糠病……不能陪他白头到老，不能跟他一起去实现那些约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我原本……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他性子孤僻，除了我，再没别的亲近人了。我走了，留他一个人在这世上，该有多孤单，多难过啊……”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重新看向乔念，那双因病而略显浑浊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纯粹的信任和释然，“可是……可是今天见到姑娘您，不知怎么的，我这心里忽然就踏实了。阿鬼他……他终于也有了可以相信、可以依靠的朋友了……这样，我就算走了，也能安心些……”
厨房里，一直强忍着的尹鬼，在听到妻子这番如同诀别般的嘱托和那声“朋友”时，一直紧绷的弦彻底断裂。
他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不顾楚知熠就在身旁，将脸深深埋进屈起的双膝之间，整个身体因剧烈的哭泣而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泪水迅速浸湿了他破旧的裤料。
这个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痛的硬汉，此刻在妻子温柔而绝望的爱意面前，溃不成军。
乔念静静地听着，看着阿沅那双因充满希望而异常明亮的眼睛，心中某个坚硬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
她忽然笑了笑，那笑容清浅，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她轻声反问：“姑娘为何如此确定，我就是尹鬼的朋友？你就不怕……我其实是来害他的吗？”
阿沅愣了一下，随即竟也笑了起来，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单纯：“我不会看错的。姑娘你的眼睛，很亮，很干净，像我小时候在山涧里见过的泉水一样。虽然你的头发……很奇怪，但我觉得，你不是坏人。而且，阿鬼肯带你来家里，你一定是他信得过的人。”
乔念闻言，微微一怔。
她没想到，在经历了诸多背叛、算计与人心险恶之后，竟还会遇到这样一份纯粹干净的善良与单纯。
这份单纯，在如今这泥泞的世道里，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脆弱。
她收敛了嘴角的笑意，目光变得郑重而温和，看着阿沅，清晰地说道：“不，你猜错了，我不是尹鬼的朋友。”
听到这话，厨房里的尹鬼猛然一惊，几乎是弹跳而起，就要冲出厨房去捂住乔念的嘴，生怕她说出什么让阿沅伤心的话来。
只是他还未跨出步子，就被楚知熠按住了肩膀。
后者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眼底，却都是对乔念的信任。
而此刻，阿沅听到这番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不知所措，随即尴尬地笑了笑，“对，对不起姑娘，我不知道……”
可没想到，乔念却打断了她，，“我是药王谷谷主，乔念。是尹鬼特意请我来为你治病的。你可知道，药王谷根本不会轻易出诊，是尹鬼的诚意打动了我。阿沅姑娘，你说得对，尹鬼是个好人。”
她说着，握住阿沅因震惊和激动而冰凉颤抖的手，声音轻轻柔柔的，却带着足以叫人信服的力量，“姑娘放心，药王谷的医术，冠绝天下。我既来了，定会竭尽所能，让你好起来，让你能够陪着尹鬼，一起去江南坐乌篷船，尝桂花糕，去西山看那红于二月火的枫叶……你们约定的所有事情，都会一一实现。”
阿沅呆呆地看着乔念，又难以置信地望向厨房方向，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充满了狂喜与不敢置信的希望。
厨房里，尹鬼脸上的神情也变得震惊无比。
他诧异地看着楚知熠，却见楚知熠了然般一笑，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转身，端着茶水，走出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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