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雪原女人进来，身材同样高大，皮肤粗糙，头发又黑又长，面无表情，端着几块树皮，没有桌子，直接塞到他们手中，动作生硬。众人低头一看，树皮里盛着几只虾，体型也不大，生虾。
“这是雪原深处的冰虾，要凿开厚厚的冰层才捕得到，数量稀少，味道鲜美，专门用来招待贵客，请！”格黑抬抬手，示意大伙开吃。
所有人都面露难色，尤其是宋泽光和云宗玥，哪里吃过什么生虾，端着油腻腻的盘子就一阵恶心，看着颜色雪白的冰虾，差点直接呕了出来。
李季安先动手，拿起一只生虾塞进嘴里，咔咔一顿嚼。他在战场上，吃过世上最恶心、最难以下咽的东西，蝎子、蜈蚣、老鼠在那种东西面前都算是珍馐美味。这些虾的肉质紧实，入口甘甜，确实还不错。
他很快吃完，擦了擦嘴。
格黑向他笑着点点头，颇有赞许之意。
“格黑首领，我是夏唐来的使者，叫宋泽光。夏唐皇帝陛下是我的哥哥，我在家中排行第四，封亲王。我带着皇帝陛下和夏唐百姓的和平诚意来，希望能调解贵部落和草原部落的冲突。”
借着他说话的时机，云宗玥悄悄把树皮藏到脚下。
“你能做主吗？”
“关于调停的一切事物，我都可以做主。”
“那好，”格黑道，“我老人家脑子已经不太灵光了，所以说话直爽一点，短一点。我要漠北之地，供我族人生存。”
“贵部有多少族人？”
“六十万。”
“是个大部落，极北之地物资匮乏，想必难以生存。但漠北之地是草原十八部的兴起之地，面积占草原七成有余，首领这样要求，想来草原人不会答应。”
右贤王冷哼一声。
“那依亲王的意思呢？”格黑问道。
“漠北广阔，绵延数千里，可养活千万人口。划出三十个草场即可养活这六十万部众，再从极北之地捞一些鱼虾、捕一些野兽，我夏唐每年拨十万石粮食、十万匹棉布，想来生活应该可以过得不错。如何？”
格黑还在犹豫，右贤王孪鞮浮屠忍不住了，“宋泽光，你好大的口气，张嘴就要我草原划出三十个草场。还不如我提供粮食，你夏唐划出三十个州不就好了？我每年再给你十万牛羊，怎么样？”
陈曦阳握住了剑柄。
“依右贤王呢？”
“滚回极北之地，你部众生存不下去关我屁事！”孪鞮浮屠怒骂道，“我的部众生存不下去了，也向你夏唐宋泽浩要土地？”
“你现在完全生存得下去，为什么要举兵南下，侵占我的土地？”宋泽光反问。
孪鞮浮屠涨红了脸，唰站起来。“谈不下去，那就打！”
“好了！”宋泽光道，“坐下来好好谈。要是这次还谈不下来，除了打，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现在可不是置气的时候。”
孪鞮浮屠犹豫了半天，还是坐了下来。
碰面的时候孪鞮浮屠没有给宋泽光交底，所以宋泽光只好当格黑的面敞开谈。
“右贤王，草原能接受的最大限度是什么？”
“向我古罗单于称臣，可以划拨三十个草场给你。”孪鞮浮屠想了想，缓声说道，“每年向大单于缴纳贡品和女人，如果大单于有召，要派战士出征。”
“要缴纳多少东西，每次派多少战士？”宋泽光问。
“具体多少，这是大单于定的，不过我可以进言，少上供一些。”
“你得给个大概的数字，不然怎么谈？”
孪鞮浮屠犹豫了一下，因为草原上没有规章制度来标明每个部落缴纳多少。“一般的部落，大概是二八之数。”
“还说得过去，”宋泽光面带微笑，对格黑说道，“缴纳两成，可以商量，不算苛政。”
“不不不，”孪鞮浮屠急声道，“你说反了，是缴纳八成！”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孪鞮浮屠看着七人震惊的眼神，身子慢慢地缩回去了。
过了良久，格黑一声长叹，打破了空气中的凝重，“有劳贵客远来，费心了。”
“首领哪里话，”宋泽光强笑道，“促和不成，有负君上所托。右贤王，真的不可以宽限一些吗？”
他知道宋泽浩其实不想促和，将战事稍缓，无非是为了对草原发动更大规模的进攻，甚至荡平漠南。漠南水草丰茂，草场众多，聚集了草原七成以上的人口。若漠南无王庭，夏唐占据这片广袤的战马产出地，夏唐的铁骑将横扫六合，成为天下最强盛的霸主。到那个时候，漠北还能存在多久？
但今天，他就是想促和，让古罗能心无旁骛地保住漠南，甚至要让雪原部众也加入对夏唐作战。他拉拢众臣，全力支持谭德边军，几乎耗空了国库。现在的夏唐，就像只戴着沉重头盔的战马，坚硬的头盔之后，就是柔软而细长的脖子，随时可能被折断。
他和三哥宋泽霸这些年一直不停地给头盔加铁配重，打着各种各样的借口给大将军府送人、送军饷、送战马、送军需，用实际行动无比配合陛下对草原的强硬政策。敦煌沦陷之后，他力劝皇帝，加征了北方六十州的赋税，只为筹集军资夺回此城。
他要折断夏唐的脖子。因为夏唐的脖子，就是皇帝的脖子。
他还暗中给皇帝哥哥准备了很多惊喜。
想到这里，他按捺住内心的狂跳，继续劝道，“右贤王，若是你能保证雪原全族安全迁入夏唐，我不要你的粮食，并将我府中全部财物赠送与你作为感谢。但我保证，古罗单于一定会重重责罚你，甚至杀了你。”
孪鞮浮屠不知道为什么，但觉得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我部不会向任何人俯首称臣的，之前我就向右贤王说过了。”格黑道，“我部族中只有战士，没有奴隶，也没有可以送人的女人。”
“不如你们结盟吧，互不统属，约束部众，和平相处。”宋泽光说，“划拨二十个草场供他们生活，我每年提供二十万石粮食。”
“十五个，我每年要十万匹棉布，十万斤茶叶作为补偿。。”
宋泽光略一思索，转头问格黑，“首领意下如何？”
格黑实在不想答应，但他知道夏唐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他的先辈一直叮嘱他，要小心处理与夏唐的关系，不可生出高傲之心。
于是他点了点头。
宋泽光松了口气。
谢舟涛是探花出身，文笔很好，挥毫泼墨，一炷香的时间就拟好了文书。
宋泽光和孪鞮浮屠盖上大印。
格黑没有印章，他割破手指，用鲜血画了一个图腾。
没人不认可。
几人起身告辞，格黑送至帐篷外。他突然拉住李季安，“这位少年郎留步，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李季安望向宋泽光。
宋泽光笑道，“那你就留几天，陪首领好好聊聊。本王要即刻赶回使团驻地，将此事飞报皇帝陛下。”
说罢，在右贤王的陪同下，骑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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