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不似寒冬那般，星星开始活跃起来。
星光下，三千人靠在牛车上睡着了，柳江儿赶着牛车向城墙下的大门外驶去。
身后的漫天风沙被比山还要高的城墙挡住，城门有符道禁制，百里沙城的风沙吹不出来。
晨曦，没有迟到，而大黑牛也没有停下来。
同样没有停下来的还有一个人，一个从“百里沙城”便跟在牛车后的人，一个怀里抱着一把锈剑的人，一个满头白发却找不出一丝皱纹的老人。
柳江儿早就发现了他，见对方没有出手的样子，也没有感觉到杀气，也就没管太多，也没去想太多。
本以为他跟一段路便会离去，可却没想到跟了他们一天一夜，似乎还要一直跟下去。
坐在牛车里的李加麻饮了口酒，是所有人都说好的酒，也的确是好酒，说道：“小江儿，休息一会儿再走。”
闻言，柳江儿右手微微向上轻轻拉了一下手中的牛绳。
牛车停了下来，李加麻也从牛车内走了出来。
三月的太阳已经开始热起来，此时正是午时，阳光最烈之时。
这样的天气，很合古道两旁绿林的心意，都积极的迎着阳光生长。
下了牛车，李加麻向车后走去，柳江儿与三千人跟在身后。
一直跟着他们的人离牛车不远，二十来米，所以李加麻没走几步便到了他面前。
发现他的人不止是柳江儿，李加麻也知道他的存在，比柳江儿要早。
李加麻看着他，也看着他怀里的剑，道：“好剑。”
那人回道：“你的剑也很好。”
李加麻看了看双手，道：“我只有酒壶。”
那人道：“万物皆为手中剑，当是好剑。”
李加麻道：“若是别人，我一定会认为他在骂我。”
那人道：“你不是别人，我也不是。”
李加麻笑了：“你比许多人都要看得清楚。”
那人道：“看得清楚，不一定是好事。”
李加麻道：“看得清楚的人，总是活得比别人要长。”
那人道：“可有些人偏偏不想活太长。”。
李加麻道：“你就是有些人里的一份子。”
那人道：“不然为何满头白发？”
李加麻道：“现在看来，你不止怀中的剑好，你这个人也很好。”
那人道：“你有一点说错了。”
李加麻问道：“哪一点？”
那人纠正道：“剑是很好，人却不是很好。”
李加麻道：“为何？”
那人道：“与你同在一个时代，就注定做不了很好的人。”
李加麻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总会有个别的存在，不是吗？”
那人道：“有，但不巧的是我不是那样的人。”
李加麻道：“你不是那样的人，这是好，还是不好？”
那人想了想，道：“不好，因为有你。好，也是因为有你。”
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李加麻问道：“为什么跟着我们？”
那人回道：“来之前不知道，来了之后想看看柳江儿是一个怎样的人？”
李加麻道：“我以为你是为我而来。”
那人道：“当然不是。”
李加麻道：“现在看到了，要做什么？”
那人道：“若要做些什么，不会等到现在。”
李加麻轻松拍了一下额头，道：“是我糊涂了。”
那人终于露出笑容，道：“先生怎会糊涂？”
李加麻对他起了兴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回道：“燕九九。”
燕九九，藏剑宗少宗主，气海境修为。
而他为何出现在“百里沙城”？
又为何要一路跟着李加麻乘坐的牛车？
这些，都要从两个月前开始说起。
当时，燕九九知道李涵衣从南归来时，便去了天剑宗，也见到了李涵衣，更从他口中听到了他与柳江儿在青川山下的那一战。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更是个对任何事任何人都好奇得紧的人。
所以，他从李涵衣那里离开后，便花了些钱，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风雪阁”买下了柳江儿的行踪，也提前一步在“百里沙城”等着柳江儿到来。
他为什么要见柳江儿？
或许是因为好奇，可他好奇的是什么？
没人知道，只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反正就是想见见柳江儿，所以他来了。
百里沙城，他待了三天，等来了牛车，就在他喝酒的楼下。
他见到了柳江儿，突然觉得杯中的酒失去了味道，心中想到李涵衣的“拔剑斩天术”，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决定一路跟在牛车后看看，看看柳江儿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不擅长表达，也不爱与人交流，所以他的朋友很少，李涵衣算一个。
所以，柳江儿没与他搭话前，他绝不会主动上前搭话。
“燕九九？”李加麻笑道：“很有趣的名字。”
燕九九道：“天下名字，皆没先生的名字有趣。”
李加麻道：“我这名字很有趣吗？”
燕九九忽然抬起了头，也不知因为什么，目光望着刺眼的太阳，道：“能让天下人愣住的名字，自然很有趣。”
李加麻笑道：“你不但人有趣，名字有趣，所行所做所言都有趣，按理来说，像你这样的人，不该满头白发。”
燕九九摸了摸他那白色胡子，道：“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失去什么，这是等价交换，没有该与不该。”
李加麻突然问道：“你会不会死？”
燕九九没有犹豫，回道：“会。”
李加麻道：“什么时候？”
燕九九道：“无敌的时候。”
李加麻问道：“那是什么时候？”
燕九九目光移到了柳江儿身上，道：“等到所有人无敌的时候。”
李加麻笑道：“无敌的人，败在无敌的人手上，有趣得很。”
燕九九又看了柳江儿一眼，道：“这一段经历很有趣。”
李加麻道：“跟了一路，也沉默不语了一路，哪来的趣？”
燕九九道：“我说了很多话。”
李加麻好奇问道：“很多是多少？”
燕九九身体向左边偏去，与三千人擦肩而过，道：“一年一句。”
李加麻没有回头，目光望着来时的路，道：“的确很多。”
燕九九走了，走得很慢，却比大黑牛要快上一些。
他此行的目的本是为柳江儿而来，见了面却一句话也没与他说。
但燕九九知道，自己想要的说的柳江儿都已知道。
这就是剑道之人的对话，不需语言，一个眼神便可明白对方想要表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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