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的元旦，全燕东市民都在兴高采烈地喜迎新年。只有孤单的异乡人陈闵明把自己关在长包房里，落寞地收拾着自己行李。在这个不再需要应酬的新年，陈闵明得以仔细回忆过去几个月之间发生的事情，终于看清楚了自己是如何因为追名逐利而被嘲弄，扼腕，驱逐，取笑。
距离那天同姚镇海通过电话已经几天过去了。犹豫考虑再三，陈闵明最终决定接受姚镇海的好意，他将搬去上海接手姚镇海的码头。但陈闵明让姚镇海一定答应，他要依然保留码头一半的股份，自己只是作为他的合伙人而不是码头的独有者。姚镇海给了他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陈闵明也想要通过日后自己的努力，给即将移民去加拿大的姚镇海带来长久的回馈。
纵然心中有万般不舍和无奈，陈闵明却只能跟燕东做一次彻底的切割。如果继续待在这，危险的不止有他，还有周小红。他绝不能让周小红被牵扯其中，因为他现在知道了，崔大有是个做事毫无底线的渣人。
他回想起，那天在广府酒家的包房里，崔大有的律师史德才说得清清楚楚：“陈总，上次崔总要把‘借款’还给你的时候，你不要。现在，这些‘借款’恰好也被投入到一些其他濒临破产企业的收购上去了。因此，您之前打给合资公司的这批‘借款’，恐怕崔总只能在未来五年分期还您了。不过您放心，崔总跟我特意嘱咐过了，给您的年利息还是15%，这可是比高利贷还高的利息。”
陈闵明木然地坐在满桌山珍海味前听着史律师的这套说辞，然后报复似地拿起筷子狼吞虎咽桌上最贵的东西。然而，今天，满桌的龙虾鲍鱼味同嚼蜡，陈闵明第一次厌恶起广州酒家的山珍海味。
史律师眼看这件事有眉目了，就不慌不忙地说道：“如果没什么问题，陈总您把这份《借款合同》补签一下吧。”
陈闵明停下筷子，抬头将目光移到史律师身上：“我还可以拒绝么？”他不像是问史律师，倒像是在问自己。此刻，陈闵明落在史律师身上的目光竟显得如此空洞茫然。
史律师将目光瞟到对面包房那间关上的门，停留了一会儿，又移到陈闵明的脸上，没有直接回答陈闵明的这个问题，而是用将心比心的语气说道：“陈总，周小姐不容易，相信您也不愿看到她为您做出更大的牺牲。”
陈闵明低头，拿起桌上史律师早备好的笔，在那份补充的《借款合同》上，清晰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游戏已经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
陈闵明正在回忆着那天被迫签下《借款合同》的经过，一个显示着是燕东本地固定电话号的电话拨了过来，将他的思绪从回忆拉回了现实。陈闵明心想，输的如此彻底的这个时候，燕东还会有谁来找完全不再有价值的自己，他接起电话：“您好，请问哪位？”
电话那头是个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声音：“陈先生，新年快乐！”
听到‘陈先生’这个称呼，陈闵明一下子猜到了打电话的这个人是谁：“姜律师，是你么？新年快乐！谢谢您还记得我。”
姜峰在电话那头说：“怎么不记得啊，我正在律所蹭空调复习司法考试的资料呢，就想起您了。怎么样，您那件事后来协商解决了么？”
陈闵明苦笑了一声,说道：“合同我最终签了，按照他们的要求签的。呵呵，我斗不过他们！”
姜峰大为不解：“这种明显是带有强迫性质的合同，您怎么肯签呢？！”
陈闵明无力地说道：“如果有人拿你家人和你女朋友的安全威胁你签这份合同，你签不签呢？”
姜峰的声音有点焦急且愤怒：“陈先生，您不能妥协啊，这可是法治社会！我帮您找有资格的律师吧，咱们告他！如果我们合伙人不肯接这个官司，我就求律所其他律师；如果我们律所没人肯接这个官司，我就帮你找我沈阳军区其他转业为律师的老战友，有一个比我提前转业的，已经考下来律师资格证了！”
陈闵明恳切地说道：“姜律师，谢谢你！我陈闵明能有幸遇到您这么一位热心且正义的律师，是我的福气。但是，这一次，我真的认栽了。你也不要帮我去想办法起诉这个人，他是一个省行行长的儿子，人脉通天，我斗不过他的。”
姜峰律师怒其不争地说道：“陈先生，就因为他有关系有人脉您就要妥协了么？！一个两个都这样妥协，由着崔大有这种人胡作非为，变差的是燕东的营商环境啊！”
陈闵明再次感谢姜峰：“姜律师，我真的很谢谢您。您放心，我已经有了别的出路，也快要离开燕东了，如果你不嫌弃，今晚咱们一起吃顿饭吧，就当我同你告别了。”
在这之前，陈闵明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1995年的新年，他既不是跟家人一起过，也不是跟周小红一起过。在北地的烧烤大排档里跟他喝酒的，是一个偶然结识的实习律师朋友。
那晚边喝酒边聊，陈闵明把一开始怎么跟崔大有结时，到两个人产生合作，到后面他又如何被崔大有一脚踢开的整个过程，跟这位刚结识不久的姜律师和盘托出，引得姜峰依旧愤愤不平：“你就该告这个人，别管他是不是什么公子哥，他这么做是违法的！”
陈闵明举起酒杯：“姜律师，谢的话我不多说了。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你放心，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崔大有的这件事我不会忘。但眼下，我先要活下去。我等你考下律师资格证，以后我做生意法律上的事情，都交给你！”
姜峰听罢也很感动：“陈先生，难得你这么信任我，其实我现在甚至连任职的资格都还没取得。”
陈闵明说：“姜律师，你曾经是光荣的军官，又这么热心正直，我百分百信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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