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射山的秋总是来得早，一场夜雨过后，平安村外的田埂就凝了层薄霜。小零蹲在温室大棚里，指尖抚过非洲菊卷曲的花瓣，把沾了露水的围裙往腰间紧了紧。大棚顶上的塑料膜被风掀得哗啦啦响，她抬头看了眼天色，东边的云已经染成了橘红色，得赶在七点前把今天要卖的花装好车。
三轮车上的铁皮桶里插满了各色玫瑰，根部泡在清水里，用报纸裹着茎秆。小零把最后一捆满天星放上后座，裤脚蹭到了车轱辘上的泥。她掏出手机看时间，屏幕上跳出母亲发来的微信：“二弟说校服扣子掉了，你路过镇上顺便买包针线。”她回了个“好”，发动三轮车时，车把晃了晃，她下意识攥紧——这车子还是父亲在世时凑钱买的，如今车座上的海绵都塌了块，露出里面的弹簧。
从平安村到镇上要走二十里山路，路面坑洼，三轮车颠簸着像在跳街舞。小零把围巾拉到下巴，风灌进衣领，带着山野间松针的清苦。她想起三年前刚从农大毕业时，父亲蹲在门槛上抽旱烟，说：“村里没人种花能挣钱，你不如去城里找个安稳工作。”可她偏要试试，把家里的两亩薄田改成温室，又贷了款买种苗，没日没夜地守在大棚里。那时候母亲总来送晚饭，父亲嘴上不说，却会趁她不注意，悄悄把大棚的压膜绳再拉紧些。
去年冬天父亲查出肺癌时，大棚里的第一批郁金香刚冒芽。小零带着父亲跑了三趟县城医院，最后医生把她叫到办公室，说：“晚期了，回家吧，让老人少遭罪。”她攥着诊断书在医院走廊里哭，怕父亲听见，就蹲在消防栓后面，指甲抠着墙面的白灰。后来父亲走的那天，大棚里的郁金香开得正好，雪白色的花瓣，像极了父亲下葬时盖的白布。
“吱呀——”三轮车在镇口的石桥上停住，小零跳下车，揉了揉发麻的腿。早市上已经热闹起来，卖豆腐的吆喝声、孩子们的嬉闹声混在一起。她找了个熟悉的摊位，把铁皮桶依次摆开，刚整理好，就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跑过来：“零姐姐，我要一束向日葵，明天教师节送给老师。”
“好嘞，给你挑最精神的。”小零笑着抽出三支开得正盛的向日葵，用牛皮纸包好，系上黄色的丝带。小姑娘递来十块钱，蹦蹦跳跳地走了。小零把钱塞进帆布包，包里还装着二弟的作业本，昨天晚上她帮着改错题，直到十二点。
一上午很快过去，太阳升到头顶时，铁皮桶里的花卖得只剩几支康乃馨。小零收拾摊位，想着去供销社买针线，再给母亲买袋红糖——母亲这几天总说头晕，得补补。她刚把东西搬上三轮车，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小零？”
声音有些耳熟，小零回头，看见个穿藏青色夹克的男人站在不远处，手里拎着个公文包。男人个子很高，头发理得整齐，脸上带着点惊讶。小零愣了愣，才认出是高中时和自己坐一桌的小富。
“真是你啊，”小富走过来，目光落在她沾了泥土的手上，又扫过三轮车上的花，“好多年没见了，你还在村里？”
“嗯，在家种花。”小零有些局促，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你呢？回来办事？”
“我调回县里的农业局了，今天来镇上考察合作社。”小富笑了笑，眼角有淡淡的纹路，“记得高中时你总在笔记本上画花，没想到现在真的种上了。”
小零的脸颊有些发烫。高中时她和小富是同桌，小富成绩好，总帮她讲数学题。有一次期中考试，她的作文写的是家乡的山桃花，被老师当成范文念，小富在底下偷偷给她递了张纸条，上面画了个笑脸。后来小富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她去了邻市的农大，就渐渐断了联系。
“你这花种得不错，品相好。”小富蹲下身，拿起一支康乃馨，“现在销路怎么样？”
“主要靠赶集卖，有时候县城的花店会来拿货，但量不多。”小零叹了口气，“去年父亲走了，家里还有两个弟弟要上学，母亲身体也不好，只能先这样。”
小富的眼神暗了暗，沉默了几秒，说：“县里最近在推特色种植扶持政策，还会组织农户参加电商培训，你有没有兴趣试试？”
“电商？”小零愣了愣，“我没接触过，怕学不会。”
“不难，我可以帮你联系培训老师，有不懂的也能问我。”小富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我把政策文件发给你，你看看。”
小零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微信二维码。扫码的时候，她看见小富的微信头像，是一片金黄的油菜花田，和家乡春天的景色很像。
“对了，”小富把手机揣回兜里，“下周县里有个农产品展销会，你可以带些花过去，说不定能找到合作商。”
“真的吗？”小零眼睛亮了亮，又很快黯淡下来，“可是我得守着大棚，还得照顾家里，走不开。”
“我帮你协调，展会就两天，我可以帮你看摊子，你下午去，第二天中午回来。”小富看着她，“机会难得，别错过。”
小零咬了咬嘴唇，心里又期待又忐忑。她想起父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零啊，别守着这几亩地，要往前看。”或许，这真的是个往前看的机会。
“那……谢谢你。”小零低下头，声音有些轻。
“客气什么，老同学了。”小富笑了笑，“我还有事，先走了，微信上联系。”
看着小富离开的背影，小零的心跳有些快。她低头看了看手机，微信里多了个好友，备注是“小富”。她点开对话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收到了小富发来的文件，标题是《吕梁山区特色种植扶持政策细则》。
回家的路上，三轮车似乎不那么颠簸了。风里带着阳光的暖意，小零哼起了高中时学的歌，车后座的康乃馨轻轻摇晃，像是在附和。
回到村里时，母亲已经在门口等了。二弟跑过来，举着作业本：“姐，这道数学题我还是不会。”小零放下东西，摸了摸弟弟的头：“先吃饭，吃完饭姐教你。”
晚饭是玉米粥和炒土豆丝，母亲把碗里的鸡蛋夹给小零：“你白天累，多吃点。”小零又把鸡蛋夹回母亲碗里：“妈，你身体不好，你吃。”
吃完饭，小零帮二弟改完作业，又去大棚里查看温度。温度计显示十八度，正好适合玫瑰生长。她坐在大棚边的小凳子上，打开小富发来的政策文件，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文件里说，符合条件的种植户可以申请每亩地两千元的补贴，还能免费参加电商培训。她想起小富说的展销会，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小零给小富发微信：“我想参加展销会，麻烦你帮我协调一下。”没过多久，小富回复：“已经帮你报上名了，展位在A区12号，下周三上午九点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小零忙着准备展销会的花。她挑选了最鲜艳的玫瑰、向日葵，还有自己培育的新品种雏菊，用礼盒包装好，还印了简单的名片，上面写着“姑射山鲜花种植园”和自己的电话。母亲帮着她修剪枝叶，大弟放学回来也会帮忙打包，家里的气氛比以前热闹了不少。
展销会那天，小零起得很早。她把花装上车，母亲叮嘱她：“路上小心，有事给家里打电话。”小零点点头，发动了三轮车。
到县城时，太阳刚升起。小零按照小富给的地址找到展销会现场，小富已经在展位上等她了。“来了，我帮你把花摆上。”小富接过她手里的礼盒，动作很轻，怕碰坏了花瓣。
展位不大，但布置得很温馨。小零把花一一摆好，小富帮她贴好价格标签。“别紧张，有客人来我帮你介绍。”小富笑着说。
刚开始，没什么人注意到她们的展位。小零有些着急，小富却很淡定：“别急，展会刚开始，等会儿人就多了。”他拿出手机，拍了几张花的照片，发了条朋友圈，配文：“姑射山下的鲜花，纯天然种植，欢迎品尝春天的味道。”
没过多久，就有几个女人走了过来。“这花真新鲜，多少钱一束？”其中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拿起一束玫瑰，眼睛亮了亮。
“玫瑰二十块一束，向日葵十八块。”小零连忙回答。
“能不能便宜点？我买三束，送朋友。”
“算你十五块一束吧。”小零想了想，说。
女人爽快地付了钱，拿着花走了。有了第一个客人，接下来的生意就顺了不少。中午的时候，花已经卖出去一半了。小零拿出带来的馒头，刚想咬一口，小富递过来一个汉堡：“别吃馒头了，垫垫肚子。”
“不用，我带了馒头。”小零推辞。
“拿着吧，我多买了一个。”小富把汉堡塞到她手里，“下午还有客人，得吃饱。”
小零接过汉堡，心里暖暖的。她咬了一口，鸡肉的香味在嘴里散开，这是她第一次吃汉堡。
下午，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到展位前，拿起一支雏菊，问：“这花是你自己种的？”
“是，在平安村的温室里种的，没有打农药。”小零连忙说。
“我是县城花店联盟的，想找长期供货的种植户，你这花的品质不错，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男人拿出名片，递给小零。
小零惊喜地接过名片，上面写着“县城花店联盟理事长 张建军”。她连忙把自己的名片递过去：“张理事长，我叫小零，这是我的电话。”
“好，回头我联系你，谈谈合作细节。”张建军笑着说。
送走张建军，小零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小富看着她，眼里满是笑意：“我说吧，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展销会结束时，小零的花卖得只剩几支。她算了算，这两天赚的钱比平时赶集一个月赚的还多。而且还找到了长期合作的客户，真是意外之喜。
回去的路上，小零给小富发微信：“今天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肯定不会这么顺利。”
小富很快回复：“不用谢，你自己努力的结果。对了，下周电商培训开始，我帮你报了名，到时候我带你去。”
“好，麻烦你了。”小零回复。
接下来的日子，小零更忙了。她既要照顾大棚，又要去县城参加电商培训。小富每次都会开车来接她，培训结束后再送她回家。在路上，他们会聊起高中时的趣事，聊起现在的生活。小零知道了小富大学毕业后留在省城工作，去年因为母亲身体不好，才调回县里。小富也知道了小零这几年的不容易，知道她为了撑起这个家，没日没夜地干活。
有一次培训结束，天已经黑了。小富开车送小零回家，路过村口的山桃树下时，小零说：“停一下，我想摘几朵花。”
小富停下车，看着小零跑上山坡，摘下几朵粉色的山桃花。“小时候，我总在这里摘花，父亲会用树枝给我做花环。”小零拿着花，眼里有些湿润。
小富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小零：“这个给你。”
小零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银色的戒指，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山桃花。“这……”
“我知道你现在压力大，家里事情多，但我想告诉你，以后我会帮你一起扛。”小富看着她，眼神很认真，“小零，我喜欢你很久了，从高中时就喜欢你。”
小零的心跳瞬间加速，脸颊发烫。她看着小富，又看了看手里的戒指，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这些年，她一个人撑着，从来没有人为她遮风挡雨。现在，终于有人告诉她，她可以不用那么坚强。
“我……”小零哽咽着，说不出话。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小富擦去她脸上的眼泪，“我会等你，等你愿意接受我的那天。”
那天晚上，小零把戒指放在枕头底下，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高中时小富帮她讲题的样子，想起展销会上他帮她招呼客人的样子，想起他送她回家时关切的眼神。她知道，自己早就对这个温柔体贴的男人动了心。
第二天一早，小零去大棚里干活。她看着盛开的玫瑰，想起小富说的话，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拿出手机，给小富发微信：“戒指我很喜欢，谢谢你。”
很快，小富回复：“那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小零看着屏幕，深吸一口气，回复：“我愿意。”
从那以后，平安村的人们总能看到，小零的大棚里多了个高大的身影。小富会帮着小零浇水、施肥，会陪她去镇上卖花，会帮着辅导两个弟弟的功课。母亲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年底的时候，小零的鲜花种植园扩大了规模，还雇了村里的几个贫困户帮忙。她通过电商平台，把花卖到了全国各地，成了村里的创业带头人。县电视台还来采访她，她在镜头前说：“我能有今天的成绩，要感谢我的家人，还要感谢我的男朋友小富，是他给了我勇气和力量。”
采访结束后，小富牵着小零的手，站在姑射山下。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山桃花开得正艳，空气中满是花香和幸福的味道。
“明年春天，我们结婚吧。”小富看着小零，眼里满是爱意。
小零笑着点头，靠在小富的肩膀上。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只要有小富在身边，她就什么都不怕。姑射山下的风，吹过盛开的鲜花，也吹过他们甜蜜的爱情，带着希望，走向更远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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