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的糜子地像铺了层金毯子,风一吹,穗子“沙沙”响,带着熟透的甜香。梨花和狗剩扛着镰刀走进地里时,妇女队和男劳力已经散开了,各自占了一片区域,弯腰割了起来。
“咱从这边开始。”梨花指了指地埂边的角落,那里的糜子长得密,一般没人愿意先动手。
狗剩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蹲下身就开始割。他的动作不算快,但很稳,左手攥住一把糜子,右手的镰刀贴着地皮“唰”地划过,利落得不带一点多余的动作,割下来的糜子被他随手捆成小把,码得整整齐齐。
梨花在他旁边蹲下,也开始割。她的手比狗剩小,攥的糜子少,但频率快,镰刀起落间,金黄的穗子簌簌落地。阳光照在她脸上,额角的汗珠子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星子。
“你慢点,别割到手。”狗剩忽然开口,眼睛盯着她的手。她的手指纤细,指节因为常年干活有点发红,镰刀在她手里,显得格外大。
梨花愣了一下,摇摇头:“没事,习惯了。”嘴上这么说,动作却下意识放慢了些。
两人没再说话,只听见镰刀割过秸秆的“唰唰”声,还有风穿过糜子地的“沙沙”声。偶尔有糜子的碎末飘到脸上,痒得人想笑,却都憋着,只顾埋头干活。
旁边地里的二柱子是村里有名的快刀手,见两人闷头割着不说话,故意提高了嗓门:“狗剩,刚进门就跟媳妇一起挣工分,这是想早点给丈母娘挣件新棉袄啊?”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狗剩的脸“腾”地红了,镰刀差点割到手指,他赶紧稳住动作,却没接话。
梨花也听见了,耳根有点热,她往狗剩那边看了一眼,见他低着头,耳根红得像染了颜料,忍不住抿着嘴笑了笑——这个闷葫芦,还挺容易害羞。
“别理他们。”梨花轻声说,“割快点,争取中午多割两垄。”
“嗯。”狗剩应了一声,像是被她的话鼓了劲,动作明显快了不少。
一上午下来,两人割出的空地比别人宽出一截。队长走过来检查,拍着狗剩的肩膀:“存根可以啊,看着闷,干活不含糊!”又对梨花说,“你这眼光,没挑错。”
梨花的脸又红了,低下头继续捆糜子。狗剩站在旁边,嘴角悄悄往上翘,像偷吃到糖的孩子。
中午歇晌的时候,大家都在地头啃干粮。梨花从布包里拿出两个玉米面馍,递给他一个:“吃吧,娘早上刚蒸的。”
狗剩接过来,馍还带着点温乎气。他掰了一半,又递回去:“你也吃。”
“我有。”梨花摇摇头,拿出自己的那个,咬了一口。
狗剩没再坚持,把馍塞进嘴里,慢慢嚼着。他看见梨花的馍里夹着点咸菜,而自己的馍是白嘴的,忽然想起早上出门时,娘往他布包里塞了个油纸包,说是腌好的萝卜条。
“这个给你。”他把油纸包递过去,“我娘腌的,下饭。”
梨花打开纸包,一股咸香的味道飘出来,萝卜条切得细细的,拌着辣椒面,看着就开胃。她夹了一根放进嘴里,辣得舌尖发麻,却也暖烘烘的,心里像揣了个小太阳。
“好吃。”她说。
狗剩笑了,露出两排白牙:“你爱吃,我下次再给你带。”
两人坐在地埂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馍,偶尔说句话,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远处的姑射山像卧着的巨龙,轮廓在蓝天下格外清晰。梨花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下午上工的时候,出了点意外。二柱子割得太急,镰刀没拿稳,一下子划在了腿上,血“噌”地就冒了出来,染红了裤腿。
“哎呀!”二柱子疼得叫了一声,瘫坐在地上。
大家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快去找赤脚医生!”
“北山离村太远,等医生来了,血都流干了!”
“用布先包上!”
混乱中,狗剩忽然蹲下身,扯开自己的裤脚,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条,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那是他上山砍柴时常带的,里面装着止血的草药粉,是村里老中医给配的。
“别动。”他对二柱子说,声音很稳。他把草药粉撒在伤口上,然后用布条紧紧缠住,动作麻利得不像个庄稼汉。
“你还会这个?”有人惊讶地问。
“小时候常上山,磕磕碰碰是常事,学了点。”狗剩简单解释了一句,又对旁边的人说,“谁去村里叫医生?顺便找个门板,把他抬回去。”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有人往村里跑,有人去找门板。二柱子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对狗剩说了声:“谢了,兄弟。”
狗剩摇摇头,没说话,只是蹲在旁边守着,怕布条松了。梨花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这个闷葫芦一样的男人,好像总有让人意外的地方。
等门板找来,几个人抬着二柱子往村里走。队长拍了拍狗剩的肩膀:“存根,今天多亏了你。你先跟梨花回家吧,剩下的活我们来。”
“不用,我们能行。”狗剩说。
“让你回就回,这是命令。”队长笑着说,“回去吧,给你记满工分。”
狗剩这才点点头,和梨花一起往回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并排走在田埂上,镰刀在手里晃悠着,发出“叮叮”的轻响。
“你刚才挺厉害的。”梨花忽然说。
狗剩的脸又红了:“没啥,都是小事。”
“草药粉是老中医给的?”
“嗯,我娘以前总头疼,我常去他那儿抓药,他就教了我点止血的法子,还配了这药粉,让我上山带着。”
梨花点点头,没再说话。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发烧,爹也是背着她走了十几里山路去找老中医,路上累得直喘气,却还笑着说:“梨花不怕,爹在呢。”鼻子忽然有点酸。
“你咋了?”狗剩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没咋。”梨花擦了擦眼睛,“就是觉得,老中医是个好人。”
狗剩“嗯”了一声,心里却有点明白。他知道梨花想爹了,就像他有时候也会想起小时候娘抱着他哭的样子——那时候家里穷,爹出去打零工,半年没回来,娘以为爹跑了,抱着他在炕头哭了一夜。
走到村口时,遇见了二柱子的媳妇,她正往北山跑,脸上急得通红。看见他们,赶紧问:“我家柱子咋样了?”
“没事,包扎好了,正往回抬呢,你去路口等着吧。”梨花说。
二柱子媳妇这才松了口气,对他们连连道谢,转身往路口跑。
回到家,娘已经做好了晚饭,是玉米糊糊和蒸土豆。见他们回来得早,有点奇怪:“咋这么早回来了?”
“队里出了点事,队长让我们先回。”梨花把二柱子受伤的事说了一遍。
“哎哟,咋这么不小心。”娘叹着气,“存根,你还会包扎?”
“学了点皮毛。”狗剩不好意思地说。
“真是个能干的孩子。”娘笑着给狗剩盛了碗糊糊,“多吃点,累一天了。”
晚饭时,娘忽然说:“队里明天要派几个人去公社拉化肥,路远,得赶驴车去。存根,你会赶车不?”
狗剩愣了一下:“会点,以前跟我爹学过。”
“那正好,你去吧,能挣双倍工分呢。”娘说。
“我去吧。”梨花说,“他刚来,路不熟。”
“没事,我认识路。”狗剩说,“你在家陪娘,我去就行。”
娘点点头:“存根去合适,男人家有力气,装卸化肥也方便。”
梨花没再争,只是对狗剩说:“路上小心点,早去早回。”
“嗯。”狗剩应了一声,心里有点暖。她这是在关心他呢。
第二天一早,狗剩就跟着队里的人赶驴车去公社了。梨花像往常一样下地干活,只是心里总有点不踏实,老想着驴车会不会出问题,路好不好走。
妇女队的人见狗剩不在,又开始议论。
“听说狗剩去公社拉化肥了?”
“一个上门女婿,还敢赶驴车?别把车翻了。”
“我看悬,说不定是想趁机跑回老李家呢。”
梨花听见了,心里很不舒服,忍不住回了一句:“他不是那样的人。”
大家见她护着狗剩,都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哟,这才刚过门,就护上了?”
梨花的脸红了,没再说话,只是割糜子的动作更用力了,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闲话都割碎。
傍晚的时候,狗剩才赶驴车回来。他浑身是土,脸上沾着灰,像是从泥里滚过一样,但精神头很好,看见梨花,老远就笑了:“我回来了。”
驴车后面装着满满一车化肥,队里的人正忙着卸车。队长看见梨花,笑着说:“你家存根真能干,一路都是他赶车,卸化肥的时候最卖力,比那几个老把式都强!”
梨花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她走到狗剩身边,递给他一块毛巾:“擦擦吧。”
狗剩接过来,胡乱擦了把脸,露出的皮肤上沾着几道黑印,像只小花猫。梨花忍不住笑了。
狗剩看见她笑,自己也笑了,露出两排白牙。夕阳的光落在两人脸上,带着金红色的暖,把那些细碎的、说不清的心思,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
回到家,娘已经烧好了热水,让狗剩洗澡。狗剩洗完澡出来,换上干净的褂子,头发湿漉漉的,看着清爽了不少。
吃饭的时候,狗剩从怀里掏出个纸包,递给梨花:“给你的。”
梨花打开一看,是两块水果糖,用透明纸包着,亮晶晶的,像两颗小太阳。
“你咋买这个?”她惊讶地问。公社的供销社里有卖,但挺贵的,一般人舍不得买。
“路过供销社,看见有卖的,就买了两块。”狗剩有点不好意思,“我看村里小孩都爱吃。”
梨花拿起一块,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甜的,带着点水果的香,从舌尖一直甜到心里。她长这么大,很少吃糖,只有过年的时候,爹才会买几块,给她和娘分着吃。
“好吃吗?”狗剩问,眼睛亮晶晶的。
“嗯。”梨花点点头,把另一块递给娘,“娘,你吃。”
娘摆摆手:“你们吃吧,我不爱吃甜的。”
梨花把糖塞到娘手里:“吃吧,存根特意买的。”
娘这才接过去,剥开纸,慢慢放进嘴里,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
夜里躺在炕上,梨花嘴里还留着糖的甜味。旁边的狗剩呼吸均匀,大概是累坏了。梨花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中的房梁,心里忽然觉得很踏实。
她想,或许那些人说得不对,上门女婿不一定就不真心,日子也不一定就过不好。至少现在,这个叫狗剩的男人,用他的沉默和实干,一点点在她心里,凿开了一道缝,让光慢慢照了进来。
窗外的月光,比前一晚更亮了些,悄悄落在炕上,把两人之间的那道线,晕染得模糊了。镰刀上的默契,水果糖的甜,还有那些没说出口的关心,像一粒粒种子,在这个秋天,悄悄落进了土里,等着发芽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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