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娜第一次遇见华瑶是在1995年。
据华瑶姐姐说，这时她已经死四年了。
13岁生日那天，孟娜半夜从孤儿院的外墙偷偷翻出去，她心情有些怅然。
尽管院长送了她一个小蛋糕，大家也一起唱了生日歌，可好像都是走形式一样。
除了她自己，一年365天大家隔三差五就要给院内一位孩子唱歌，孩子们太多了，过生日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
今天只不过轮到了她而已。
而且，孟娜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这一天生日的，因为她就是捡过来的。
字面意义的捡过来的。
她猜，应该是自己爸妈不愿意养她？然后把在襁褓中的她放到了孤儿院的门口？
唉……管她呢！
她是孤儿，注定感受不到家庭的爱，自她懂事起，就渐渐想明白了这件事。
既然周围的人给不了她特殊的感觉，那她就偷偷出来散步，看看海，吹吹风。
也算是自己创造的仪式感。
漫步到沙滩上，她就看见了华瑶。
华瑶坐在海边的一块儿礁石上，高中校服，马尾辫，小腿在海水里泡着。
这个姐姐好漂亮！
孟娜在后头偷偷看，接着，吓了一大跳，这姐姐竟然往海里走去了！
“姐姐！别！”
华瑶猛然转过头，一阵恍惚，她怎么能看见我？
直到孟娜追过来，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华瑶才反应过来，她现在是化实的形态。
时间快到了。
果然，还没等她说话，两秒后，孟娜震惊地发现，眼前的姐姐突然消失不见了。
可那姐姐的声音却在耳边回荡：“你叫什么名字？”
孟娜吓的拔腿就跑。
那声音却死活追着她：“别怕！”
“别乱叫！别人会把你当神经病的！”
直到孟娜筋疲力尽，跌倒在孤儿院门口时，那声音还萦绕在耳畔。
“厨房你能进去吗？找点面粉，我来告诉你怎么回事。”
孟娜自觉算是个比较胆大的人，可还是被这声音吓的跑回床榻上缩进被窝里。
一旁的伙伴们都没听见她的喘息声，八个人的宿舍里，孟娜还能听见她的声音。
是鬼吗？
她怎么能一直跟着我？
可这鬼一直在安慰她，还说她的名字叫华瑶，虽然自己是鬼，但也不会害人。
到了凌晨三点，孟娜还是踮着小步，偷偷来到了厨房。
然后一把面粉洒到面前空中。
华瑶的身影果然出现了！
华瑶笑了：“你看，我没有骗你吧？”
这就是孟娜第一次遇见华瑶姐姐的情形，是够刺激的。
虽然12点已过，华瑶还是带她出去过了生日。
这姐姐还挺温柔，而且她好会偷钱！
华瑶把她带到不远的一处十字路口，让她挖开树根。
挖着挖着，孟娜看见一个箱子，箱子里装着好多用塑料包着的钱。
全是红色的！
“你随便拿几沓，就当给你过生日了，买点好吃的好玩的。”华瑶说。
“姐，你这是从哪来的？”
“偷的。”
“偷的？”
“你忘了我是鬼？”
然后华瑶又化实了，带她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饭店，点了几个菜，唱了生日歌。
吃饱喝足后，已是半夜五点，孟娜这才知道鬼化实大约也就半小时。
之后几天，华瑶一直陪在孟娜身边。
孟娜也才知道华瑶姐姐身上发生了什么，原来她一直在找一个鬼，那个鬼是她的姐姐。
华瑶说她那天很伤心，找了四年，她的陈姐姐影子都没有，她觉得也许永远找不到了。
也许她姐姐在那个夜晚已经死去了。
华瑶也想过，自己化实再淹死一次，魂飞魄散得了，反正也没意思，世界上已没有什么挂念的人了。
这些年，她化实过许多次，也许有三十多次？
直到她偷听一个道士的对话，原来普通鬼只能化实9次左右吗？
华瑶想自己也许是阴阳眼的缘故，阴阳边界，所以化实次数多很多。
可她也明显能感受到，化实越多，自己的身体也在慢慢虚弱，她猜自己也就有一百多次机会。
可一次也就三十多分钟，除了她平时怀念味觉触觉嗅觉，她还是挺珍惜化实机会的。
这些埋在树下的钱是她从便利店，饭店偷来的，就是用来自己化实的时候买些吃的，满足下胃口。
游荡在人间四年多，她的希望越来越小，直到最近。
带孟娜这小姑娘玩耍的这一夜，也是她心血来潮，一晚就用了两次化实机会。
这姑娘虽然不是阴阳眼，但也不太怕她。
这让她有种陈姐姐照顾自己的感觉。
陈姐姐曾帮过她，带给了她生命最美好的几年，那她华瑶也挺喜欢这姑娘的，小小浪漫一下也行。
几天后，华瑶准备向孟娜告别。
孟娜哭着挽留她，说她长大了要好好学习，一定帮华瑶找到她姐姐。
她不想失去华瑶姐姐这个朋友。
华瑶思考了一周左右，觉得她的鬼生也许真需要一个锚点，一个算家人，一个可以随时倾诉的人。
不然，也许她真的会动轻生的念头。
最后，华瑶答应了。
这姑娘还真挺努力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
华瑶就把孟娜这儿当成一个家，一星期出去三四天找陈姐姐，剩下三四天回来陪陪孟娜，周末带她出去玩玩。
反正没钱就偷，有时候华瑶觉得，她把孟娜照顾的挺好的，不亚于陈姐姐对自己的好。
孟娜一天天长大，华瑶觉得找到陈姐姐在她生命中没有这么重要了，她有了新的盼头。
尽管孟娜一直说，她长大了一定帮姐姐完成愿望。
但华瑶知道，也许陈姐姐永远消失了。
华瑶看着孟娜一天天长大，以为生活会这么一直平静地过下去，可还是发生变故了。
1999年，新世纪前，她去宾馆前台偷钱，竟被住在这里的一个道士看见了。
那道士背着包，拿着桃木剑，从楼梯上下来，一下看见了趁着前台没人偷钱的华瑶。
道士看着很年轻，二十岁左右，丢下包撒腿就开始追。
华瑶被堵到巷子里，化实时间到头，身体瞬间化虚，手中的现金全掉在地上。
年轻道士霎时紧皱眉头，怒道：“竟是鬼！？是何人指使你！”
华瑶不和她说那么多，扭头飞走。
谁知道这道士竟纠缠不休，也不知用什么办法，三天后，竟然追到了孤儿院。
那时正是午饭时间，华瑶飘在吃午饭的孟娜身边说话，屋内是孤儿院的所有孩子。
此时孟娜已经17岁了，个子长高的和华瑶差不多了，属于孤儿院里最大的一批孩子。
门“嘭”地打开。
院长领着这道士进门，院长大声道：“大家最近碰见什么异常情况吗？有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
华瑶撒腿就飘。
道士竟也手法伶俐，葫芦里一把水拍在自己眼上，瞬间看见了正在仓皇而逃的华瑶。
这道士手持桃木剑，左手开始画符，路过孟娜身边时，差点不小心被绊倒。
“对不起，对不起。”孟娜低头道歉。
她紧张地再也吃不下饭了，跟着这道士就跑。
“哥，您是哪儿来的？”
“猫山，这鬼偷钱，死后竟祸害人间，幸亏没有伤害活人，先捉走再说。”
孟娜愣住了，她记得姐姐说过，当初害她死的道士就是来自猫山的。
道士捉鬼业务能力很高，华瑶仓皇而逃，甚至动用化实躲避，可却被剑上喷出的水弄瞎了眼睛。
那道士把她围在巷子中：“你为什么偷钱，在为谁服务？”
华瑶缄口不言，良久只道：“我给你钱，你要多少放过我？”
“唉……”道士叹口气：
“我们猫山虽然香火微薄，但也做不来这蝇营狗苟之事，我此次下山，是为猫山不错，但也为人间正道。”
“我给你两种死法，第一，撞到我剑上自尽，第二，我用此木葫芦将你魂魄吸走，沉入大海。”
华瑶想起陈姐姐，黯然垂头，心中道姐姐我来找你了，孟娜照顾好自己。
“第二种。”
“好。“道士郑重作揖，拿起葫芦，用毛笔描画，一股吸力将华瑶魂魄吸走。
待道士转头走时，却又碰见了孟娜。
“她怎么了？”
“魂魄被吸，我现在将她沉入大海，葫芦侵蚀碎裂，便是魂飞魄散。”道士摇摇头：
“她估计是嫌第一种死法凄惨吧。”
“鬼这东西是真的吗？”孟娜好奇道。
“我不该与你说这么多的。”道士歉意笑道，转身要走。
可突然听孟娜道：“那个……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什么？”
“其实，我去后山玩的时候，经常能听见奇怪的说话声，好像是不该出海之类的话，能请您去看看吗？”
道士眉头微皱：“真有此事？”
“千真万确！”
“不过这事只有我知道，咱能不能换个路去，从林子里走，别从孤儿院过，我怕吓着大家。”
道士点点头：“带我去看看吧。”
孟娜带着道士一路从林子穿过，没任何人看见，来到了后山的阴暗沙滩。
沙滩被山壁阴影笼罩，海风阴凉。
二十多年后，唐渝和池悦会来到这个地方。
孟娜手放在兜里，指着山壁上凹进去的一小部分：“就是那里。”
道士慢慢走过去，从葫芦里倒出一把水拍在眼上，细细观察。
孟娜突然贴近他后背。
“姑娘，不可乱来。”道士吓了一跳。
“这个鬼真不能放吗？”孟娜乞求道。
“死了就是死了，死后滞留人间本就不对，何况她还谋人钱财。”
“假如她是我的亲人呢？”
“那也不行。”
“假如我要逼你呢？”
“你要干什么？”道士大惊失色，准备跑开。
却被孟娜死死搂住：“你把葫芦给我！！”
道士一把将装着华瑶魂魄的葫芦抛飞，腰间拔剑就要朝葫芦斩去。
“你别逼我！”孟娜使劲将怀中短刀刺进道士腰部。
道士不敢相信地看了她一眼，浑身哆嗦起来，腰间鲜血汩汩而出。
葫芦和剑同时摔到地上，道士跌跌撞撞倒在地上。
“为什么？！”
孟娜拾起葫芦，紧咬着嘴唇，她不敢尖叫，怕引来其他人。
华瑶以为自己死了，可当她看到头顶光亮时。
看见了孟娜，刀，鲜血，道士和红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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