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尔格勒的贫民窟像一张被揉皱的灰布,铺展在城市的边缘。
低矮的木屋挤挤挨挨,木板间的缝隙漏出昏黄的光,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霉味与绝望。
泥泞的巷弄里,污水在车辙印里打着旋。
洛林趴在一块破旧的门板上,意识像沉在冰水里,时断时续。
衣服上沾满了自己吐出的鲜血,如同浸湿了身下的麻袋,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却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
神经瘫痪让他从脖颈以下失去了知觉,只剩下头颅还能勉强转动,像个被钉在砧板上的木偶。
洛林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珂尔薇赶紧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仔细聆听着他想说什么。
“水……”他终于挤出一个字。
“水,快拿水过来。”珂尔薇焦急的说道。
旁边的瓦莲京娜立刻凑过来,把一个豁口的瓦罐递到他嘴边。
她原本清亮的眼睛此刻布满红血丝,裙摆撕裂了一大块,露出的小腿上有块青紫的瘀伤。
“慢点喝,殿下。”
瓦莲京娜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刚才看到巷口有穿着黑色制服的士兵路过,像是尼古拉的宪兵。”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天亮前必须换地方。”
珂尔薇抬头看向瓦莲京娜,眼里满是焦虑。
二人立刻搀扶着洛林,每一步都踏在冰与污秽之间。
此刻洛林昂贵的礼服上凝结着暗紫色的血痂,英俊的脸庞因寒冷而显得僵硬,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眸里,还燃烧着不屈的血红色火焰。
“坚持住,洛林……就快到了。”
珂尔薇的声音很轻,她用自己的肩膀艰难承担着洛林大部分体重,纤细的身躯在严寒中微微发颤。
“这边。”
瓦莲京娜指着一个堆满破旧木箱的转角处,压低了声音。
“前面有个废弃的锅炉房,巡逻的士兵很少来这边。我之前流落街头的时候都是住在那里的,快,我们快进去!”
巷口的风呜咽着穿过木屋的缝隙,像亡魂的哭泣。
三人一步一步挪着,朝着锅炉房坍塌的缺口走了进去。
废弃锅炉房的铁锈气味混着积雪的凛冽,凝固成一种绝望的基调,瓦莲京娜用木板勉强堵住漏风的缺口。
珂尔薇的胳膊在打颤,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将洛林沉重的身体挪到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架床上。
木床的木板硌得人发疼,瓦莲京娜赶紧把脏兮兮的毯子铺上去,绒毛里抖落的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下飞舞,却没人顾得上这些。
两人脱了外套,轻轻盖在洛林身上。
外套上还带着巷弄里的寒气,却已是她们能给出的全部温暖。
洛林的双眼红得吓人,像是有血珠要从眼底渗出来——那是过度精透支绯世到极限的痕迹,此刻正死死盯着天花板,瞳孔涣散,连眨眼都显得艰难。
瓦莲京娜蹲在角落,生锈的煤炉被她擦得勉强能看出轮廓。
她把碎煤渣小心地填进去,划亮一根捡来的火柴,火苗“噌”地窜起,舔舐着煤渣,渐渐有微弱的暖意散开,驱散了些许刺骨的寒冷。
珂尔薇跪在床边,手指颤抖地抚过洛林的脸颊。
他脸上的血迹已经半干,结成暗红的痂,胸口的污渍也是从嘴角溢出的,顺着脖颈滑进衣襟里。
“没有外伤……”
珂尔薇的声音发哑,指尖冰凉。“是内伤,还有神经……”她说不下去了,那些专业的术语在此刻显得格外无力。
洛林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
他想抬起手,哪怕只是碰一碰珂尔薇的衣角,可指尖连动一下都做不到。
脑海里唐吉诃德最后发起冲锋的样子、桑丘面对死亡时的坦然,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他是希斯顿帝国的威廉亲王,第九军团的司令,是能驾驶阿波菲斯机甲在战场上撕开防线的战神,如今却像一摊烂泥,连自己朋友都护不住。
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顺着眼角滑进头发里。
他想吼,想质问,最终却只化作压抑的呜咽,像受伤的幼兽在黑暗里舔舐伤口。
“洛林……”
珂尔薇的眼泪也掉了下来,砸在洛林的手背上,滚烫的。
她猛地俯下身,将洛林的脑袋轻轻抱进怀里,少女的肩膀单薄得像片叶子,却努力挺得笔直。
她的怀抱很轻,带着一丝温暖,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洛林的额头抵着她的锁骨,能感受到她抑制不住的颤抖,和哽咽的呼吸声。
“你一定要活下去……”
珂尔薇一边哭,一边用力抱紧他,声音带着哭腔。
“你会好起来的,我保证……你忘了吗?你曾经把我从绝望里救出来,你带着第九军团打了那么多胜仗,你创造过那么多奇迹……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的手指插进洛林汗湿的头发里,轻轻摩挲着,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你不是废人,从来都不是……你只是累了,需要休息。等你好起来,我们还要回去,还要……”
后面的话被哭声截断,她却没有松开手,只是把脸埋在洛林的发间,一遍遍地重复:“别放弃啊,洛林……求你了……”
瓦莲京娜坐在煤炉边,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耸动。
煤炉里的火苗跳得高了些,暖光映在墙上,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幅被揉皱却不肯撕碎的画。
洛林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或许是哭累了,或许是那怀抱里的温度终于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能感觉到珂尔薇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和他自己的混在一起,咸涩的。
木屋的角落里,煤炉的火苗有气无力地跳动着,将墙壁映得忽明忽暗。
洛林的眼泪停了,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双眼依旧空洞地望着黢黑的天花板,像是两潭死水,映不出任何光亮。
瓦莲京娜吸着鼻子走过来,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珂尔薇姐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珂尔薇用袖口用力擦了擦脸,将最后一点泪痕抹去,眼底重新凝聚起一丝决绝:“我的药箱丢了,洛林的内伤不能拖,神经损伤也需要药物维持,哪怕找到一点酒精也好。”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白色的裙摆早已被洛林咳出的血浸透,暗红的污渍像一朵朵丑陋的花,触目惊心。
“我们身上没带多少钱。”瓦莲京娜小声说。
她们本是来参加皇太后的葬礼的,谁会料到会发生政变,在贫民窟里逃亡。
“先去看看再说。”珂尔薇定了定神。“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有没有药店?”
“嗯,就在巷口拐角,有一个药店,不知道有没有我们要的东西。”
瓦莲京娜点点头,又看了看珂尔薇的裙子。
“姐姐,你的衣服……太显眼了。”
珂尔薇也意识到了这点,自己这一件精致的贵族白色礼裙摆在这灰败的贫民窟里,就像黑夜里的火把一样亮眼。
“这里有能换的衣服吗?”
瓦莲京娜愣了一下,随即转身蹲到煤炉边,伸手从炉膛底下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
布包上沾着黑灰,解开时扬起一阵灰尘——里面是几件打满补丁的旧衣服,布料粗糙,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只有这些了,是之前在巷子里捡到的,有点脏……”
“没关系。”
珂尔薇拿起一件灰扑扑的粗布上衣,抖了抖上面的灰尘。
“正好用来伪装。”
时间紧迫,容不得半点迟疑。
两个少女对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走到木屋中央背对着洛林的地方,坦然地脱下了身上的衣服。
丝绸的礼裙和精致的衬衫滑落在地,露出年轻而单薄的脊背,上面还沾着逃亡时蹭到的泥污。
洛林就躺在不远处的床上,眼睛空洞地睁着。
她们迅速换上粗布衣服,领口和袖口磨得有些毛糙,穿在身上并不舒服,却足够不起眼。
珂尔薇将自己的白裙盖在了洛林的身上,那是她如今唯一能称得上“体面”的东西。
“洛林,我们很快就回来。”
珂尔薇走到床边,替洛林掖了掖被角,将剩下的几件旧衣服都盖在他身上,尽可能挡住穿堂的冷风。
洛林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望着天花板,只有睫毛极轻微地颤了一下。
珂尔薇咬了咬唇,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和瓦莲京娜一起走向门口。
瓦莲京娜抓起墙角那根磨尖了的铁棍,紧紧攥在手里,珂尔薇则把口袋里仅有的一些卢布,摸出来,攥在掌心。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寒风卷着雪沫子灌了进来,瞬间吹散了屋里微弱的暖意。
两人缩了缩脖子,快步走进巷弄的阴影里,背影很快被夜色吞没。
巷子里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珂尔薇和瓦莲京娜用粗布头巾把头发裹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两只眼睛,走起路来微微佝偻着背,尽量模仿着当地妇女的姿态。
珂尔薇把那一头标志性的蓝色长发藏在头巾下,毕竟在贫民窟太过显眼。
药店的木门挂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用叶塞尼亚文字歪歪扭扭写着“便民药铺”。
推开门时,铜铃发出一阵沙哑的响声,店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消毒酒精味,混杂着酒精和灰尘的气息。
老板是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正趴在柜台上打盹,见有人进来,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要点什么?”
珂尔薇压低声线,尽量让自己的口音听起来像本地人:“有盘尼西林吗?”
老板嗤笑一声,直起身来打量着她们,目光在两人粗糙的衣服上打了个转,带着几分嘲弄:“盘尼西林?小姑娘,知道那是什么价吗?”
他伸出手指敲了敲柜台。
“昨天皇宫在打仗,死了好多人了,城内的医疗物资大部分都被宪兵队给调用了。盘尼西林这玩意儿现在在伏尔格勒,跟黄金一个价。”
珂尔薇的心沉了沉,却还是咬着牙问:“多少钱?”
“10万卢布一支。”
老板伸出一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少一个子儿都别想拿。”
瓦莲京娜倒吸一口凉气,她们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连零头都凑不齐。
珂尔薇的手指在口袋里攥得发白,那里只有几枚零碎的硬币。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解下耳朵上的珍珠耳环,这是黛莉安公主赠送的,珍珠圆润饱满,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
“这个能抵多少?”
老板眯起眼,捏起耳环看了看,撇撇嘴:“哎呦,不错,能值五万卢布。”
珂尔薇没说话,又解下手指上的银戒。
接着,她又口袋里掏出两颗黄铜纽扣,那是从自己原来的礼服上拆下来的,质地还算厚实。
瓦莲京娜也赶紧解下脖子上的银链,那是她唯一的首饰,吊坠是个小小的银夜莺。
“这些……加起来够吗?”
珂尔薇把所有东西推到柜台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板慢条斯理地清点着,把珍珠耳环揣进怀里,银戒指和纽扣掂量了半天,最后从柜台下摸出一支小小的玻璃针剂,放在她们面前。
“算你们运气好,我偷偷藏的最后一支。”
珂尔薇一把抓起针剂,玻璃管里的透明液体在光线下泛着微光,像握着一根救命稻草。
她拉着瓦莲京娜转身就走,生怕老板反悔。
“喂。”老板突然在身后喊了一声。“最近风声紧,宪兵队的收集全城的医疗物资,拿着这玩意儿小心点。”
两人脚步一顿,没回头,快步走出了药店。
巷子里的风更冷了,珂尔薇把针剂紧紧攥在手心。
瓦莲京娜摸了摸空荡荡的脖颈,小声说:“那支链坠……是我妈妈留的。”
“以后会赎回来的,我向你保证。”珂尔薇的声音有些哑。
她们裹紧头巾,加快脚步往木屋的方向走。
木屋的门被轻轻推开,寒风卷着雪沫子钻进来,珂尔薇几乎是小跑着冲到床边。
她手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才拧开针剂的瓶盖,仅有的酒精棉片,那是她从药店老板那里软磨硬泡要来。
擦了擦洛林的手臂,将针头扎进他苍白的皮肤里。
透明的药液缓缓推入,珂尔薇盯着洛林的脸,直到最后一滴药推完,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
或许是药物终于起了作用,洛林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空洞的眼神褪去,眼皮轻轻颤了颤,最终缓缓闭上,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些。
他终于睡着了,在经历了血腥政变,驾驶的阿波菲斯机甲与火焰巨人残酷的搏杀。战友惨死、身体瘫痪的连番打击后,这是他逃亡以来第一个安稳的觉。
“他睡了。”
珂尔薇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抬手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
瓦莲京娜蹲在煤炉边,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点碎煤渣添进去。
火苗“噼啪”响了两声,又弱了下去,只能勉强维持着一点温度,连靠近的人都暖不透。
“煤快没了。”
她小声说,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布包——那里面除了几件破衣服,再没有别的东西。
珂尔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们身上的首饰、纽扣都换了那支盘尼西林,口袋里连一枚卢布的硬币都找不到了。
食物?
从昨天逃出冬宫到现在,三人只喝过瓦莲京娜讨来的半罐冷水。
药物?除了那支刚用完的针剂,再没有任何能缓解洛林伤势的东西。
木屋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洛林均匀的呼吸声。
“我们得赚钱,弄点吃的。”
珂尔薇低声说:“洛林醒了会饿,他的身体恢复需要营养。”
瓦莲京娜咬了咬唇:“可是……我们没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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