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脚步停在了栈桥中央。
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幽绿的目光越过翻腾的妖群，落在那片熊熊燃烧的火海边缘。那里，一道纤细的身影正艰难地穿梭在火焰与妖物之间，白色的裙摆被火星燎出了几个破洞，正是被建木卷入妖群的梧桐。
凤皇的火焰虽烈，却似乎在刻意避开梧桐，只在她周围形成一道金色的屏障，将扑来的妖物烧成灰烬。可妖群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如同无穷无尽的潮水，一波波地冲击着火焰屏障，屏障的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梧桐显然已经耗尽了力气，她拄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断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苍白如纸，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皮肤上，却依旧死死咬着牙，不肯后退一步。
“不自量力。”“林野”的声音里带着惯有的冷漠，可仔细听，却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区区一个灵植化形，也敢拦在建木的路上。”
齐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觉到，“林野”身上的气息正在变得越来越危险，那是一种蓄势待发的压迫感，仿佛下一秒就会射出足以撕裂天地的一箭——而目标，可能是凤皇，也可能是……梧桐。
“她是为了阻止建木！”陈雪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焦急，“凤皇在帮她！你就算不想管，也别……”
“我要做什么，轮得到你来说？”“林野”猛地转头，幽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暴戾，强大的气息瞬间压得陈雪喘不过气来，“再多说一个字，就把你和那些妖物一起，扔进火里。”
陈雪的话被硬生生堵在喉咙里，脸色变得煞白。齐乐下意识地挡在他身前，围绕在齐乐身边上下翻飞的山海经化作一团金光，死死挡住了“林野”的威压，却依旧死死地盯着“林野”，没有退缩。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仙舟顶端的金乌精魄突然再次爆发出刺眼的光芒。这一次，光芒中竟隐约凝聚出一只巨大的金乌虚影，展翅间，带着焚尽万物的灼热，朝着凤皇的火海俯冲而去！
“唳——！”
凤皇发出一声愤怒的啼鸣，庞大的身影猛地转身，迎向俯冲而来的金乌虚影。两道金色的火焰在空中剧烈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灼热的气浪如同狂风般席卷开来，连远处的栈桥都在微微震颤。
火焰碰撞的瞬间，凤皇的身影明显顿了一下，如今的它还是幼年体，力量还未恢复完全，以一敌多的情况还是太过于勉强了，金色的羽毛上竟出现了几处焦黑的痕迹。而那只金乌虚影虽然也黯淡了几分，却依旧带着凶悍的气势，再次扑了上来。
“是金乌的本源之力！”齐乐脸色大变，“建木在帮它！那些妖物的生命力，不仅在滋养金乌，还在修复它的本源！”
《山海经》再次翻页，书页上关于金乌与凤皇的记载同时亮起，符文交织间，透出一股莫名的焦灼。齐乐能感觉到，凤皇的力量正在快速流失，而金乌的虚影却越来越凝实，胜负似乎已成定局。
梧桐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猛地抬头，看着在空中被金乌虚影压制的凤皇，又看了一眼仙舟顶端那团越来越盛的金色光晕，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突然扔掉了手中的断枝，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随着她的吟唱，她的身体开始散发出淡淡的绿光，那些被妖群撕碎的建木枝叶，竟像是受到了感召，纷纷朝着她的方向聚拢而来，缠绕在她的周身，形成一件由绿叶与藤蔓编织而成的“铠甲”。
“梧桐！”齐乐失声喊道。
他自然是能够看得懂这个术法。这是灵植一族最禁忌的献祭之术，以自身精魄为引，短暂借用建木的力量。可代价，却是生命力的急速燃烧，稍有不慎，就会魂飞魄散。
梧桐没有回头，只是绿色的光芒越来越盛。缠绕在她周身的藤蔓突然暴涨，如同无数条绿色的长鞭，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抽向金乌虚影！
金乌虚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发出一声愤怒的啼鸣，俯冲的势头被硬生生打断。凤皇抓住这个机会，猛地喷出一口金色的火焰，正中金乌虚影的腹部！
“滋啦——”
金乌虚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庞大的身影瞬间溃散了大半，只剩下一团模糊的金光，狼狈地退回了仙舟顶端的光晕中。
而梧桐，在打出那一击后，身体猛地晃了晃，周身的绿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她身上的藤蔓铠甲纷纷枯萎、脱落，露出的裙摆上，渗出了点点血迹。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直直地朝着下方的妖群坠去。
“抓住她！”齐乐朝着凤皇大喊。
凤皇显然也急了，庞大的身影猛地俯冲下去，想要在梧桐落地前接住她。可就在这时，仙舟顶端的金乌光晕突然射出一道金色的射线，速度快如闪电，直取凤皇的左翼！
这道射线凝聚了金乌残余的所有力量，带着毁灭性的气息，凤皇若是强行去接梧桐，必然会被射线击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齐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金色射线离凤皇越来越近，看着梧桐的身影越来越低，却什么也做不了。陈雪的脸色也白了，握着短刀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突然从栈桥上冲了出去。
不是齐乐，也不是陈雪。
是“林野”。
他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只留下一道残影，江风在他身后卷起白色的浪花。他没有拉弓，甚至没有凝聚力量，只是伸出手，朝着坠落的梧桐抓去。
他的动作很简单，甚至带着一丝笨拙，完全不像那个掌控着射日之力的上古神只，反而像……像一个情急之下，只想抓住什么的少年。
金色的射线擦着凤皇的左翼飞过，将一片金色的羽毛烧成了灰烬。凤皇发出一声痛鸣，却依旧拼尽全力俯冲下去。
而“林野”，在射线飞过的瞬间，已经抓住了梧桐的手腕。
他的手指很凉，却异常有力，死死地攥着那只纤细的手腕，将她下坠的势头硬生生止住。梧桐显然也懵了，她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只是那双眼睛里，幽绿的火焰正在剧烈地闪烁，像是信号不良的灯火。
“你……”梧桐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
“林野”没有说话。他的眉头紧紧皱着，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煎熬。他的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了血珠。
齐乐和陈雪都看呆了。
这不是大羿会做的事。那个视众生为蝼蚁的神只，怎么可能为了一个陌生的灵植，冒着被金乌射线波及的风险，冲出去救人？
除非……
齐乐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几乎不敢想的念头浮了上来。
他看向“林野”紧握的拳头，看向他脸上那丝不属于大羿的痛苦，看向他眼底那片剧烈闪烁、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幽绿火焰——那更像是……在挣扎！
“林野……”齐乐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林野”的身体猛地一震。
就在这时，他识海里的那片衰败土地上，沉寂的水潭突然掀起了巨浪。浑浊的水面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劈开，无数点金色的光芒从水底喷涌而出，像是被压抑了太久的星火，瞬间照亮了整片灰暗的天幕！
那些光芒中，有妈妈的笑脸，有李浩的呼喊，有陈雪递来的创可贴，还有……那只猫妖偷偷给他塞的那颗玻璃珠。
“滚出去……”
一声嘶哑的低吼，从“林野”的喉咙里挤了出来。这一次，声音里不再是大羿的冷漠，而是带着林野独有的倔强与痛苦。
他的眼睛里，幽绿的火焰与金色的光芒开始疯狂交织、碰撞，像是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量，在争夺这具身体的主导权。他抓着梧桐的手在剧烈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始终没有松开。
“嗬……”大羿的意识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激怒了，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咆哮。“林野”的身体猛地向后仰起，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抓着梧桐的手有了一丝松动。
梧桐的身体再次向下坠去。
“别放……”林野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命令自己。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梧桐猛地向上一拉。
就在这时，凤皇终于俯冲下来，接住了梧桐。
而“林野”，在松开手的瞬间，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直直地朝着江面坠去。
“林野！”齐乐和陈雪同时大喊，朝着江边冲去。
江风呼啸，卷着他的衣角，像一只即将坠入深渊的鸟。
下坠的过程中，“林野”的眼睛里，幽绿的火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林野的、带着血丝的清明。他看着越来越近的江面，看着齐乐和陈雪焦急的脸，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释然的笑。
他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噗通——”
身体坠入江水的瞬间，冰凉的江水包裹了他，驱散了所有的灼热与疼痛。意识沉入黑暗前，他仿佛闻到了红烧肉的香味，听到了妈妈喊他吃饭的声音。
真好啊。
他想。
江水漫过口鼻时，林野反而异常平静。
窒息感没有预想中那般狰狞，反而像一层温柔的茧，将他与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他能“看”到自己的魂体悬浮在水中，周身缠绕着淡淡的金光——那是心湖里那些星火的余温，正一点点修复着被大羿撕裂的裂痕。
“还有五颗……”他在意识里喃喃自语，眼前仿佛浮现出仙舟顶端那五团若隐若现的金色光晕。它们像熟透的果实，悬在城市上空，散发着毁灭的甜香。
之前射落的那只，不过是金乌残魂里最急躁的一个。真正棘手的，是剩下这五颗沉得住气的家伙。它们躲在建木的光晕里，贪婪地吞噬着妖群的生命力，等待着彻底复苏的那一天。
“得想个办法……”林野的魂体轻轻晃动，水面上浮现出无数细碎的光斑，像是他脑海里飞速闪过的念头。
他不能再借大羿的力量了。那家伙的箭带着毁灭的意志，射落金乌的同时，也会灼伤这片土地。就像用毒药治病，就算能暂时遏制病情，最后也会同归于尽。
“我有我的方式。”林野的魂体突然挺直，眼底的血丝里燃起一簇明亮的光。他想起了射落第一只金乌时的感觉——不是靠蛮力，而是靠那些温暖的记忆，靠那些想要守护的执念。
那些被他藏在心湖里的东西，妈妈的红烧肉、朋友的笑脸、梧桐递来的糖……它们看似柔软，却比任何力量都更坚韧。
“或许……可以这样？”他伸出手，指尖划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那些涟漪扩散开来，竟在水中勾勒出一张弓的形状——不是大羿那把带着戾气的长弓，而是用无数金色光点编织而成的、透着暖意的弓。
弓弦上，搭着的也不是冰冷的箭矢，而是一团跳动的光。那光里，能看到齐乐捧着《山海经》的认真模样，能看到陈雪挥刀时决绝的侧脸，能看到梧桐在火焰中绽放的绿光，能看到凤皇浴火时的骄傲身姿。
“这一箭，射的不是仇恨。”林野的魂体缓缓拉弓，动作笨拙却坚定，“是为了……回家。”
只要射落这五颗金乌精魄，建木就会失去力量源泉，妖群就会溃散，沪市就能恢复原样，他就能回到那个有数学卷子和红烧肉的世界。
多好。
他想着，嘴角扬起一个带着少年气的笑，眼中闪烁着拯救世界的中二光芒。指尖松开的瞬间，那团凝聚了所有执念的光箭，如同流星般朝着想象中的金乌精魄射去——
就在这时，心湖深处，那片刚刚泛起涟漪的死水潭边，一直沉寂的大羿魂影，突然抬起了头。
他看着林野那道充满干劲的魂体，看着那把用光点编织的弓，看着那支带着暖意的箭，幽绿的眼底没有愤怒，没有嘲讽，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然后，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很轻，却像一根冰针，瞬间刺破了林野编织的美好幻象，在空旷的心湖里，一圈圈地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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