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杨否走进主房，主房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他完全放松了下来，躺进沙发，沉浸在与杨小彤一起在地面上写名字的美好回忆中，那个过程很短，但他却想了将近一个小时。
爷爷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杨否猝不及防，立马从躺着的姿势变为端坐。
“屋里就你一个人吗？”爷爷问道。
“嗯，就我一个。”他连忙点头应道。
爷爷没再说话，走进了主房，“哎呀”一声长舒，在炕上躺了下来，样子从刚才的谨慎变得放松。“你吃饱了没？”爷爷问他道。
“吃饱了。”杨否回答，他还处在端坐状态，一直观察着爷爷的行为。
“吃饱了就好，我歇一会儿。”说着他便闭上眼睛睡了起来。
杨否见爷爷睡着了，他也不敢发出声响吵他，但他也不想像个木头一样端坐着，于是就悄悄地走出了房间。
杨否在院门口玩，一个老人从眼前的马路上走过，那一身老骨头看样子马上就要散架，可是他前摆的动作让他有些熟悉，反应过来之后才发觉那是师爷。
师爷背对着他朝去于奇奇家的那个巷子里走去，没有看到他。他于是追了上去，一边在后面追一边喊道：“师爷。”
老头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虽然表面上没有笑也没有说话，但杨否从他不同此前见到的明亮眼睛里看到，他对见到他还是感到意外。
“你怎么从山上下来了？”杨否好奇道，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师爷似乎从来都不下山。
“我去买了些菜。”师爷说道。
杨否这才发现师爷手里提着的黑色塑料袋里装的是买来的菜。他记得上次是他给师爷带去的菜。那么远的山路，他一个老人上下买菜多辛苦啊，他感到同情。
师爷对他微微翘了一下嘴角继续往前走。
杨否总感觉就这样让师爷走有些不妥当，但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眼睁睁看着师爷离开。
一下午他都把时间花在纠结这件事上去，看着马路上师爷刚才转身离开的地方，他在思考：到底哪里不对劲？于是慢慢有了答案：他觉得师爷刚才临走前他应该跟他说个什么，这样的话他就不会觉得他跟他之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可是怎么会有不开心的事呢？他又没说让他不开心的话，也没做让他不开心的事，怎么会不开心呢？
可是虽然这样想没什么毛病，但心里就是觉得不太对。那怎样才算对呢？
“你站院门口干嘛？”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身后，问道。
“我刚才看到师爷了……”杨否把自己困惑的事情跟爷爷说了出来。
爷爷低头沉思了一下，回道：“不行你上去看看他，帮他干点活。”
听到“干活”，杨否心里下意识地抗拒了一下，但很快，萦绕在他心头的困惑战胜了他的抗拒，于是应了声“好”就朝山上走去。
2
杨否经过于奇奇家时有意朝他家里看了一眼，于奇奇家院门开着一道门缝，他透过门缝意外地看到于奇奇躺在一个摇晃的椅子上闭着眼晒太阳，心里莫名觉得好笑。刚想进去跟他打招呼，一想自己要去见师爷，就没进去，继续朝山上走去。
他气喘吁吁地来到山顶，走到师爷住的房子前，开始寻找师爷。他进到房子里，没有发现师爷，于是又跑到了房子外面，朝四周查看了一番，发现师爷田埂下的另一片田地里捡玉米秸秆。师爷在干活，看上去有些不灵活，他想起了上来前爷爷说的话，于是沿着山路跑下去，跑到师爷跟前帮他捡玉米秸秆。
“你怎么来了？”师爷说道，嘴角微向上翘，看来这是他一贯对人表达微笑的方式。
“我……”虽然杨否是因为几个小时前师爷离开时没有跟他说话而感到心里不安定才来见师爷，但他不好直接说出来，于是就卡住了。
这时，师爷正把一些玉米秸秆捆好，对他说道：“你拉一下我，我把这捆玉米杆背起来。”
杨否疑惑道：“怎么拉？”
师爷把手伸向前面，他走到师爷手伸向的方向，随便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师爷说道：“两只手向后拉。”
杨否两只手拉住了师爷的手，试探性地向自己的后方拉去。
“使劲儿。”师爷一边蹲倒用另一只手把那捆玉米秸秆往背上挪，一边喊道道。
杨否顿时感觉到了来自师爷手臂的力量，它在把他往前拽。
“再使劲儿。”师爷又喊道。
杨否也不再保留，使出了全部力气，眨眼间，来自师爷手臂的力变小了，他把那捆玉米秸秆已经背到了背上，杨否也放开了他的手。
“走，回去再聊。”师爷说着往山顶的房子走去，杨否跟在了后面。
3
“你找我什么事？病又发作了吗？”师爷提了提火炉上的烧水壶，问道。
“没有，就是来看一下你。”杨否稍微想出了点能说的话，回道。
“你跟他商量得怎么样了？”师爷问道。
杨否一脸懵逼，反问道：“谁？商量什么？”
师爷坐到凳子上回道：“就是另一个你自己，他不是要出来吗？”
师爷说这话毫不惊讶，就像他经历过很多这种事情一样，他拿起身上一直带着的那个长杆又吸了起来。
“这是什么？”杨否看到他吸长杆的样子很奇怪，指着长杆问道。
“烟枪。”师爷回答。
“干什么的？”杨否问道。
“吸的。”师爷回答。
“吸的？”杨否依旧疑惑，“为什么要吸烟枪？”
师爷“嘿”地一声笑了出来，往脚旁的砖头上磕了磕烟枪的“铁头儿”，把烟枪放到了桌子上。
“他不出来了吗？”师爷问道。
杨否回过神来回道：“嗯，他说‘不出来了’。”
师爷盯着他，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尖锐，皱起了眉头。
杨否见他表情怪异半天不说话，就问道：“怎么了？”
“他只说‘不出来了’就这么简单？”师爷问道。
当然不是，杨否心里清楚，但是……“他说了很多话，我忘记了，只知道他说‘不出来了’。”杨否回道。
“哦。”师爷若有所思地应道，随即，他目光透过窗户投向了窗外，“今天天气还挺好，过去这几天天气一直阴沉沉的，搞得我风湿都犯了，膝盖一直疼。”说着，他揉了揉自己的膝盖。
杨否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没有说话，看着他摸膝盖，才明白刚才他背玉米秸秆的时候为什么要让他拉着他。
“你还有别的事吗？”师爷问道。
“没有。”杨否回答。
“没有了就回去吧，我要干活去了。”师爷说道。
杨否这才明白过来刚才师爷莫名其妙地说天气是在让他离开。“哦。”他立马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可刚走到门口又感觉不对，停下来，回头看向师爷，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师爷问道。
杨否低头想了想，困惑地问道：“走之前是不是要说做什么？”
“做什么？”师爷诧异，“走就行了，难不成要抱一个吗？”
看师爷说这句话的样子，杨否觉得莫名搞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过，他也确实从师爷的回应中得到了答案：走之前确实是要做点什么，虽然不是“抱一个”，但也需要做点什么，总之是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转身离开。
“我走了。”他跟师爷说了声，然后走出了房子。他心里突然比先前舒适了，他意识到那是自己说了简单的“我走了”这句话带来的效果。逐渐明白过来：原来，不只是见面要打招呼，分离的时候也要打招呼，只不过打招呼的方式不一样。
明白这个道理后，他感觉蒙在他脑袋上的一层纸膜被揭开了，突然清醒了许多，连呼吸也变得更加顺畅了。“这种感觉真好！”他感叹道，他对脑袋中想的这些东西的变化同样感到惊叹，发现这个现实的世界真的是有无穷无尽的奇妙事物。
4
等杨否回到家时正好到了下午吃饭的时间。客人们也都忙活完回到了院子里，院子里变得热闹起来。最近家里老是来新的客人，而且杨否发现新来的客人跟已经住着的客人相互认识。
吃完奶奶做过的饭，杨否就自顾自在院子里玩了起来。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吹风机的声音又“嗡嗡”地响了起来，跟往常一样，爷爷让他帮忙看着点烧水壶。
杨否就静静地站在灶炉前面看着，火光映射在他的脸上摇曳，他再度想到了那个叫“助心”的人。
“助心……他到底是谁呢？”他心里疑惑道，但是有关他的幻觉就只出现过一次，再没有别的幻觉能让他去了解他。
“水开了！”还没等杨否反应过来，爷爷就先喊了出来。
烧水壶里的水从壶盖汹涌地漫溢而出，像是要爆炸了一样，火星直冲出三米多高，杨否吓了一跳。爷爷赶紧冒着火星伸手进去把烧水壶从灶口提了下来，这才使场面温和了下来。
只顾着发呆没盯好，他觉得自己犯了错，爷爷肯定会批评他。然而爷爷灌完开水后用压水井重新给烧水壶里灌了凉水，完了让他继续看着，什么话也没说。他这才松了口气。
给所有的热水壶灌完开水后，爷爷把保温瓶一个一个送进了客人们住的房间，杨否也回去主房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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