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秋雨是在四年前下乡的，对于她这四年的经历，她简单说了她和徐老三结婚的事情，其他的都三言两语带了过去，看起来并没有打算细说的意思。
她不想说，苏雨清也没追问。
苏雨清的想法也很简单，她看得出来，赵秋雨这四年的日子过得并不好，既然这样，自己又何必再让她去回忆那些不好的记忆呢？
她看着因为和自己重逢而显得格外开心的赵秋雨，这个想法就更加确定了。
她们两人聊天的时候，沈霆钧坐在一旁，没说话，脸上也没露出不耐来，等服务员将他们的饭菜送过来，他帮忙接下来，放在桌上。
苏雨清点了四个菜，主食点得最多，有饺子和馒头，几样往桌上一放，他们的桌子就满了。
饺子是刚从锅里捞出来就端上来的，热气腾腾的，煮得透明的饺子皮里裹着饱满的肉馅，看起来十分诱人，旁边是配饺子的醋，除此之外，服务员还一人送了一碗饺子汤。
除此之外，最显眼的就是那一篮子馒头了，这家的馒头发得好，老大一个，蓬松暄软，手指往上一按就是一个坑，它的面皮带着微微的黄，并不雪白，不过独属于面食的香气足以让人狂咽口水，苏雨清咬了一口，觉得做馒头这人的手艺能和沈霆钧一拼。
“不过还是你做的馒头最好吃！”苏雨清夸沈霆钧，“你做的馒头吃起来特别香！”
沈霆钧没说话，不过眼底却多了几分笑意，他将馒头掰开，将苏雨清带来的肉酱抹在里边，而后递到苏雨清面前，苏雨清没动手，而是直接张嘴咬了一口。
馒头吃起来很香，她嚼了嚼，评价道：“好吃！”
吃了一口，她也学着沈霆钧的动作，往馒头里夹了肉酱，这一个，她塞给了赵秋雨，笑着道：“秋雨姐，你快吃！我们点了很多了，要是不努力吃，等第二顿就不好吃了！”
又说：“这肉酱可是我亲手做的，用来配馒头特别好吃！保你能一顿吃五个大馒头！”
赵秋雨看着抵在嘴边的馒头，馒头的香气不断的往鼻子里涌，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用了很大的努力才没有直接张嘴咬上去，那样的话，可就太丢脸了。
“谢，谢谢……”她跟苏雨清道谢，伸手把馒头接过来。
她看了一眼苏雨清，苏雨清正在和她丈夫说话，并没有看她这边，见状，赵秋雨这才把馒头塞进了嘴里。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吃到白面大馒头了，只是当喷香温热的馒头放进嘴里之时，她眼中的热泪就控制不住的滚了出来。
刚下乡的时候，她手里有点钱和票，偶尔还能来县里打打牙祭，可是自从嫁到徐家后，徐家人不许她上桌吃饭，她能吃的东西，只有徐家人吃剩的剩饭，每天她都被咕噜噜作响的肚子给吵醒。
她这具身体实在是太缺碳水了，吃到馒头，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身体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迫不及待的就将馒头使劲的往嘴里塞。
一个馒头下肚，赵秋雨被噎得不行，可是即便这样，她的身体却还贪婪的把馒头使劲的往肚子里咽，等吃完后，她感觉自己连馒头的味都没尝出来。
赵秋雨想到自己的吃相有些脸红，她小心翼翼往苏雨清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两人仍然在说话，轻声细语的，也不知道在聊什么，不过……他们刚刚在聊天的话，应该没注意到自己刚刚的失态。
赵秋雨松了口气。
肚子里有了一个馒头，没有那么饿了，她再拿了一个馒头在手里啃着，这一回，动作就斯文了许多，不过也只是斯文了一点，毕竟她的身体实在是太缺油水了。
那边，苏雨清似乎和沈霆钧说完话了，转过头来，很是自然的拿起筷子来给赵秋雨夹菜。
“秋雨姐，你也别光啃馒头啊，也尝尝这个红烧肉……还有这个饺子，馅料挺扎实的，这个大鹅也好吃！”她筷子飞快，很快，赵秋雨面前的碗就摞起了一座小山。
眼看她筷子还在动，赵秋雨只得忙说：“够了够了，你别夹了！”
闻言，苏雨清面露遗憾，道：“那好吧……”
一顿饭，三人吃得很安静，本来赵秋雨还担心自己会吃太多，可是眼看苏雨清的爱人，那位沈同志馒头一个接一个，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也没吃太多？
相较对方吃了十几个馒头的情况，自己只吃了五六个，还算吃得少了吧？
赵秋雨突然就觉得心情平静下去了，再加上旁边苏雨清还在一个劲的叫她吃，她一个不注意，就吃多了，肚子吃得溜圆，甚至撑得她有些难受。
不过，肚子胀得虽然难受，但是那种饱腹的满足感，却是让人觉得十分幸福。
*
吃完饭，苏雨清先去车上拿了一瓶山楂做的丸子，分了两颗给赵秋雨。
“……里边还放了药，是消食的。”她跟赵秋雨说，“我感觉我吃得有点多，吃点消消食吧。”
她琢磨着，赵秋雨怕是饿了许久，这次吃这么多，还吃了肉，也不知道会不会闹肚子……这么想着，她将消食的丸子又给赵秋雨拿了两颗。
赵秋雨的确有点撑，便没拒绝。
她们吃了丸子，便往一个方向走，赵秋雨好奇的看着四周，问苏雨清：“我们现在去哪？”
苏雨清：“去派出所。”
赵秋雨疑惑的看着她，苏雨清便解释：“秋雨姐你出来没拿介绍信，晚上没办法住招待所，所以我们现在去派出所，让警察帮帮忙……”
她还思考着，等派出所的事弄完，再带赵秋雨去找妇联，赵秋雨要离婚的话，徐家那边肯定没那么容易放手，只能找妇联帮忙了。
这事，苏雨清也跟赵秋雨说了，询问她的想法。
“……你应该是要和徐老三离婚的吧？”她跟赵秋雨确认了一遍，“不会还想再和他继续过下去吧？”
苏雨清这么问也是有原因的，她可是见识过有些女人被家里男人打了，大家劝她离婚，她却反过来还怪大家多管闲事的。
虽说苏雨清觉得赵秋雨不是这种人，但是保险起见，她还是问了一遍。
而赵秋雨听到这个问题，也没让苏雨清失望，她很肯定的点头：“我要和他离婚！我早就想跟他离婚了……”
赵秋雨不是乡下许多被洗脑即便在婆家被打被欺负也不能离婚的女孩子，她长在京城，读过书，还会俄语，她见识比许多女孩广阔，所以面对着徐家那群人，她是想过逃开，想过离婚的。
只是……
她很清楚，她是知青，在新县这边人生地不熟，也没有人能帮忙，离婚不是那么容易，不是她想离就离的，所以她只能将这个念头死死的按在心底。
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她不是无依无靠了，苏雨清在这里，她的丈夫还是很厉害的人，所以，她现在有胆气去想离婚这件事了。
“我想离婚……”她喃喃，眼中全是渴望。
苏雨清抓着她的手，道：“放心吧，秋雨姐，我和沈霆钧都会帮你的……你也看见了，沈霆钧很厉害的！”
赵秋雨闻言，忍不住感动得看着她，轻声道谢道：“谢谢你，清清！”
苏雨清就笑，“没关系！”
*
他们先去了警察局。
新县的警察局很小，工作人员也不多，苏雨清和赵秋雨坐在大堂里，沈霆钧则去和这里的人交涉——部队团长的任令已经下来了，他现在已经是团长了。
不得不说，团长的身份还是很好使的，他亮出身份后，派出所的人对他的态度都客气了许多。
“……不会有事吧？”赵秋雨有些紧张。
苏雨清安慰她，道：“我们只是开个介绍信，让你能在县里的招待所住一晚，又不是要让你回城，能有什么事？”虽然她心里也有些担心就是了。
好在，沈霆钧没多久就出来了，此时他手里已经多了一封介绍信，派出所的所长跟在他后边，脸上表情极为热情。
沈霆钧将介绍信交给苏雨清，自己则转头和所长说话，他道：“有关这件事，我会跟上边说的……毕竟知青下乡，是听从国家的号召，是来建设农村，而不是下乡来让人随意欺负的！”
所长干笑，道：“您说的是。”
苏雨清他们拿着介绍信离开了，所长看着他们离开，等看不见人了，脸上表情一垮。
“所长，那人是谁啊，你对他态度怎么这么小心？”派出所的其他人凑过来，有些好奇的问，“你脸上都要笑出花来了。”
所长苦着脸，道：“是谁，我也想问是谁了……人是军队里来的，官可比我高多了，可是一团之长了！”
工作人员：“……一团之长到我们新县来干嘛？”他们新县只是个乡旮旯了。
所长却是琢磨着那位沈团长离开之时所说的话，暗道他们新县这边的天可能是要变了啊……女知青下乡来被人欺负的事情，他们这边可不止只有那位赵知青啊。
所长想着，他转头吩咐身边的人，道：“小刘，你来，你去跟书记说一下这事，就说……”
而就在当天下午，新县底下几个村子的村长就接到了去县里开会的消息，西田村的村长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突然就咯噔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就觉得这事和那位沈同志有关。
村长：……要真是因为这事，徐家你们就自求多福吧。
*
另一边，苏雨清他们离开警察局后，便去了妇联。
妇联，本身便是为了帮助妇女而存在的，听到苏雨清他们的来意，妇联的工作人员顿时肃然认真起来，邀请苏雨清她们去屋里谈。
等坐下后，妇联的人便问赵秋雨：“……你为什么想要离婚呢？是哪家人对你不好吗？”她们需要跟赵秋雨了解一下情况。
赵秋雨有些恍惚，她轻声道：“……是，他们对我很不好，在那个家里，我永远都是最底层的那一个，就连我多吃一个馍馍，都要被骂，被打。”
赵秋雨知道自己要想离婚，得拿出更多的依据来，她想了下，终究还是压住了心里冒出来的不堪，将自己的外套脱了。
屋里的人除了她们二人外，便都是妇联的人，都是女人，大家便见赵秋雨脱掉外边看起来似乎还算光鲜的棉衣，露出了里边已经脱了线的毛衣，然后，她继续脱。
很快的，在那薄薄的衣物底下，一具遍布淤青的身体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苏雨清猜测赵秋雨可能被徐家人打了，因为赵秋雨脸上此时就带着伤，但是苏雨清却没想过，赵秋雨竟然被徐家人打得这么厉害。
只见在赵秋雨的身体上，除了脖子上边的地方，往下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这些伤，有的已经时间久了，淤青已经淡了，但是有的却是新增的，整具身体那是旧伤添新伤，深深浅浅的淤青像是在她身上描绘了一幅丑陋扭曲的暴力图画，让人看着呼吸忍不住就是一窒。
苏雨清没说话，只是看到赵秋雨身上的伤那一刻，她的眼泪却不受控制的从眼中流了出来。
“秋雨姐，你疼吗？”她轻声问，问完不等赵秋雨回答，她又自言自语的道：“这么多的伤，怎么可能不疼呢？”
说着，她眼中的泪水又簌簌的往下掉，哭得那叫一个可怜凄惨，她骂道：“徐家人，真的是太过分了！”
赵秋雨看着她哭，有些无奈——所以，她才不想跟苏雨清具体说自己遭遇了什么，她知道苏雨清心软，又爱哭，看到她被欺负成这样，苏雨清不哭才怪了。
而事实证明，她猜想的并没有错，这不，苏雨清现在可不就在掉眼泪了？赵秋雨开口安慰苏雨清，不过苏雨清却比她想象的要坚强，只见她一抹眼泪，便转头目光灼灼的看向妇联的人。
“……这些伤，总能证明我姐姐在徐家过得并不好吧？”她满脸倔强的看着妇联的人，“这回，你们总不说要先了解情况了吧？”
对于苏雨清的不忿委屈，妇联的人很能理解，就连她们这些工作人员，看着赵秋雨身上的伤，都觉得心头一跳，心里愤怒油然而生，更别说苏雨清还是对方的妹妹呢。
这情况，苏雨清的情绪要是还能保持平静，她们才要觉得奇怪了。
“赵同志，你放心吧，这事，我们妇联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妇联的人当即就应了下来，她们妇联本来就是为了广大妇女而服务的，遇到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能不管。
而苏雨清听到她们的表态，脸上表情舒缓，她低声道：“几位同志，很抱歉刚刚对你们发脾气……你们要是真的能解决我姐姐的事情，我一定写信去报社感谢你们，让全国的人都知道，新县的妇联有多优秀，到时候，你们几位肯定都要出名的！”
几个妇联的工作人员本来就没打算不管这事，此时听到苏雨清这话，更是心头一动。
“苏同志，还有报社的关系了？”有人试探的问。
苏雨清腼腆一笑，道：“我同学就在京城杂志社上班，之前我还在杂志上发表过文章了……”
闻言，几个工作人员看着苏雨清的表情更加尊敬了——还在杂志上发表过文章，这位苏同志是个文化人啊，真了不得了。
几个工作人员中，一个样貌清秀的年轻女孩，听到苏雨清的话，心中却有了点想法。
新县是个小地方，虽说妇联的工作很体面，但是她却不想一直留在这里，她想往上爬，只是新县就这么巴掌地，上升途径基本没有。
可是，现在也许就是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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